“大人,您得问问老巫婆,她窗洞上的铁栏杆为什么拆成这个模样?”一个弓手突然说道。
这个问题提出来,可怜的母亲心里又焦急万分,可她并没有失去理智的头脑,于是只有应道:“原来就是这样。”
“呵!那些铁栅昨天还是个漂亮的黑十字架形,很结实的样子。”那个弓手又说。
特里斯丹瞟一眼隐修女。“我看这老婆子搞了鬼。”可怜的女人觉得,一切取决于她能否镇静自若,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冷笑起来。这是做母亲的特殊本能。她说:“呸!这家伙喝醉了。那是一年前的事,有辆载石头的大车,尾部撞到了窗洞上,把铁栅撞坏了。我还把驾车的骂得狗血喷头!”“的确是这样,我当时在场。”另一个弓手插嘴说。
在现实中,有一些人总是什么都知道。这个弓手所作的预料不到的证词,对隐修女是很大的鼓舞。对她来说,这场盘问就像踏着刀刃的吊桥越过万丈深渊那样艰难。
但是,她注定要经受一会儿满怀希望、一会儿惊惶失措这两种情绪更替的熬煎。
“如果真是大车撞的,撞断的铁条应当是向内的方向拐,可这些断铁条却倒向外边的。”头一个弓手又发现了问题。
“嘿!嘿!”特里斯丹对这个兵卒说。“你的鼻子这么好使,比小堡的调查官要灵……老婆子,对于他的问题你怎样解释!”
“我的上帝呀!”她绝望地喊叫起来,声音里不禁地带着哭腔。“我向您发誓,大人,确实是大车把铁栅撞断的。那个人说曾亲眼看见的,这您是听到的。而且,这跟你们搜查的那个埃及女子又有什么关系?”
“嗯!”特里斯丹沉吟了一下。“见鬼!”那个受到巡检大人夸奖而有些得意的弓手又说。“铁条的断痕还全是新的!”特里斯丹点头表示赞许。隐修女一下子面色惨白。
“您说说看,大车撞的,有多长时间了?”“一个月,也许半个月,大人。我,我想不起来了。”“开始她说一年多。”那个弓手指出。“其中有鬼。”巡检大人说道。“大人!”她喊道,把身子紧贴在窗洞前,胆战心惊,深怕他们疑心,探头进小室里来张望。“大人,我向您发誓,这个栅栏的确是大车撞坏的。我用天堂众圣天使的名义向您起誓。如果不是大车,我就永远下地狱,我就是离经叛道,背叛上帝!”
“你发誓挺卖力的呀!”特里斯丹说道,并带着审问的目光朝她看一眼。
不幸的女人觉得自信心越来越崩溃了,已经到了心乱如麻的地步,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就在这节骨眼上,跑来一个士兵大叫着:“大人,老巫婆撒谎。巫女并没有从绵羊街逃走。封锁街道的铁链整夜都原封未动,没有人过去,看守的人也没有看见有人通过。”
特里斯丹的面容愈发阴冷下来,他质问隐修女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仍然一步一步地抵抗:“大人,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没看清。我想,她肯定过河去了。”
“那是对岸。”巡检大人说道。“没有明显的迹象说明她情愿回到老城去,老城那边正在各处抓捕她。你骗人,老婆子!”
“再说,两边河岸都没有船。”头一个兵卒又说。“她大概游水过去。”隐修女丝毫不让步,反驳道。“女人能会游水吗?”那个兵卒道。
“上帝呀!老婆子!你说谎!你欺骗!”特里斯丹火气十足说道。“我真恨不得把那个巫女的事放一放,先把你抓起来审讯。不超过一刻钟的刑讯,也许不得不全部说出真情来。走!跟我们走。”
她立即抓住这些话接着说:“那就随大人的便吧。审吧!审问,我情愿。那就把我带走。快,快!这就跟你们去。”她嘴里这么说,心中却想着:“这期间,我的女儿就有机会逃走了。”
“该死的!”巡检大人说道。“真是好胃口,竟要尝尝拷问架的滋味!我真不明白这个疯婆子想干什么。”
这时有个头发花白的巡逻队老巡捕走出队伍,向巡检大人报告:“大人,她确实疯了!如果真是她让埃及女人溜走了,那不能怪她,因为她从来都不喜欢埃及女人。巡逻这行我干十五年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对流浪女人破口大骂,骂不绝口。要是我没有弄错,我们追捕的带着小山羊跳舞的那个埃及流浪女,她最痛恨的就是这个流浪女。”
古杜尔精神一振,说:“最恨的就是她!”巡逻队的人都向巡检大人证明,证实老捕快所说的话。
修士特里斯丹,明白从隐修女口里套不出什么东西来,不想再想下去了,便转过身去;隐修女心急如焚,焦急万分,看着他向坐骑慢慢走去,只听见他咕噜道:“好吧,出发!接着搜寻!不把埃及女人抓住吊死,我绝不罢休!”
但是,他还迟疑了一会儿才上马。他就如同一只猎犬,嗅到猎物可能藏得不远,不肯离开,满脸狐疑的表情,向广场周围东张西望。这一切古杜尔全看在眼里,真是生死关头,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最后,特里斯丹摇了摇头,翻身跃上马背。古杜尔那颗紧揪起来的心,这才如石头落地。自从来了那队人马以后,她一直不敢看女儿一眼,这时才看了她一下,低声说道:“得救了!”
可怜的孩子在角落里一直躲着,紧张得气都不敢大声喘,动也不敢动,脑海里转动着一个念头:死神就站在她面前。古杜尔和特里斯丹唇枪舌剑的交锋情景,她都亲眼目睹,她母亲焦虑万状的一切表情,都在她心中回味着。她好像听见把她挂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那根绳子陆续发出断裂声,很多次好像觉得那绳子马上就要断了,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了缓解,觉得踏实了。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有个声音对巡检说:“牛的角!巡检大人,吊死女巫,这不是我这军人的职责!暴乱的人已经完蛋了。您单独去吧。想必您会认为我还是回到我的队伍去为好,以免他们没有队长,出点儿乱子。”
这声音,正是弗比斯·德·夏托佩尔的声音。埃及少女一听,思绪起伏,难以言表。那么说,他就在这儿,是她的心上人,她的保护人,是她的保护神,她的庇护所,她的弗比斯!她猛地跃起,母亲来不及阻拦,她急速冲到窗洞口大喊:“弗比斯!救救我,我的弗比斯!”
弗比斯早已不见了。他已经骑马绕过刀剪街的拐角处。可是特里斯丹却还没有离去。
隐修女大吼一声,扑向女儿,一把掐住女儿的脖子,把她使劲拉回来,就如同一只护着虎仔的母虎,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是,早已迟了,特里斯丹早已看见了。
“呵!呵!”他狂笑不止,上下两排牙齿的牙根暴露,整张脸孔酷似呲牙咧嘴的恶狼。“一只捕鼠器逮着两只耗子呀!”
“果然如我所料。”那个兵卒说。特里斯丹拍一下他的肩膀,说:“你真是一只好猫!”
接着又添了一句:“来呀,亨利埃·库赞在哪里呢?”只见一个人应声从队伍里站出来,衣着和神色都不太像军人。他身上的衣服是半灰半褐色的,一寸来长的头发,皮革的袖子,手显得粗大,拿着一捆绳索。这个人总与特里斯丹相随,如同特里斯丹总与路易十一形影不离。
“朋友,”修士特里斯丹说道。“我认为,这里肯定有我们要找的那个巫女。你去给我把这东西吊死,梯子带来没有?”
“柱子阁的棚子里放着一架。”此人应道。然后又指着石柱绞刑架问道:“我们是要在那刑台处死她吗?”
“是的。”“嚯嘿!”那人继续说,并纵声狞笑,比巡检的笑声还要歹毒。“那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快!办完事再笑也来得及。”特里斯丹说道。
隐修女自从特里斯丹发现秘密,原先的希望破灭以后,一直没有说话。她把半死不活、无辜的埃及少女抛回洞穴里那个角落里,接着返身又到窗洞口站住,两只兽爪似的手撑在窗台角上。她保持着这种姿势,凛然地环顾面前的所有兵卒,目光仍然像原来那样凶蛮和狂乱。看见亨利埃·库赞走近小屋,她立刻目眦尽裂,面目狰狞,吓得他直往后退。
“大人,要抓哪一个?”他回来向巡检问道。“那个少女。”“很好。这个老婆子看来不愿我们这样做。”“无辜的带山羊跳舞的小姑娘!”巡逻队老捕快说。
亨利埃·库赞又接近窗洞口。母亲横眉冷对,他吓得移开目光,胆战心惊地说:“夫人……”
她马上打断他的话,声音低沉而暴怒:“你想干什么?”“不是要您,是要那个少女。”他应道。“什么少女?”“当然是那个埃及少女。”
她连连摇头叫道:“没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有人!”禽兽般的人继续说,“这您很清楚。让我去抓那个年轻的。我不想跟您过不去,您!”她奇怪地冷笑了一声,说道:“是啊!你不想跟我胡扯,我!”
“把那个人交出来,夫人;这是巡检大人要我这么做的。”
她好像疯癫似的,只强调着说:“没有人!”“我们知道有!”刽子手回嘴道。“我们大家都察觉了,你这里还有个人。”“那看一看最好!”隐修女开玩笑似地说道。“从窗洞口把头伸进来好了。”刽子手仔细看了看母亲的手指甲,不敢乱来。“快点!”特里斯丹刚把手下人马安排好,老鼠洞被围得严丝合缝,自己骑马站在绞刑架旁边,大声吆喝道。
亨利埃又回到巡检大人的面前,形象真是狼狈不堪。他把绳索扔在地上,一脸晦气,把帽子拿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问道:“大人,在哪个地方下手?”
“从门进呗。”“小屋没有门。”“那就从窗户进。”“太小了。”
“那就打大些,你十字镐不是带来了吗?”特里斯丹说道,满脸怒气。
母亲一直保持着警惕性,从洞穴底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她不再心存幻想,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但绝不同意别人把她的女儿夺走。
亨利埃·库赞从柱子阁的棚子里拖来一只工具箱,那是绞刑时垫脚用的,还从棚子里拿来一架双层梯子,然后把它靠在绞刑架上。五六个手持鹤嘴镐和撬杠的人,都是巡检大人的手下,跟着特里斯丹向窗洞走来。
“老婆子,快把那个少女乖乖交出来!”巡检厉声喝道。
她望着他,好像没听懂似的。“上帝啊!”特里斯丹又说。“国王有旨,要处死这个女巫,你为什么要阻拦?”无辜的女人一听,又像原来那样狂笑起来。“为什么?她是我的女儿。”她说这句话时,声调十分奇怪,连亨利埃·库赞听了也禁不住打个寒战。“我也感到遗憾,但这是国王的旨意。”特里斯丹继续说。她更厉害地发出恐怖的狂笑,喊道:“你的国王,跟我何干?可以告诉你,她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