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从心里感激晋王,感激宇文述,如果没有他们的提醒点拨,他对自己的前途预测仍然是一片晦暗。
当杨约前来将宇文述的话转述之后,杨素当时出了一身冷汗。宇文述竟将他们兄弟二人的险恶处境分析得如此精辟透彻,何去何从自然须当机立断了。因此他对夺嫡之策拍手叫好。在此之前,杨素早就看出了陛下对太子的疏远和反感,也听到太子许多忌恨自己的话,更清楚文武百官中确有不少人恨不得将自己杀掉,真有累卵之危。但他却从没想过(或许是不敢想?)可以劝动皇上用废立之计转危为安。他对宇文述说自己没想到那么深的一层,的确是心里的话。
在宇文述面前,杨素只承诺自己出面去劝动皇上,并没许愿能有几分把握,这仅仅是出于谨慎。其实他心里明白,只要自己出马,事情就有了七成。好长时间以来,杨素明显地感觉出皇上对太子的防范一步一步地严密起来,那一次他奉旨去东宫探察庶人村一事,回来后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太子如何如何忌恨怨怒的话。皇上当时只是听着,没有作声。但杨素后来发现皇上对太子有了进一步的行动。首先是此后不久,东宫左卫率苏孝慈被召调为浙州刺史。苏孝慈是太子的心腹,统领着东宫禁卫,将他调开,等于砍掉了太子的一只膀臂,更何况在此之前,皇上已经把东宫卫队中的许多健壮勇武的校尉兵卒抽调出来,充实到了皇宫宿卫中。这样再把苏孝慈拿掉,太子身边的警卫力量就削弱了大半。
隔了不长时间,皇上又做了一件事先没有声张的事。他抽调了几十名宫中宿卫,令其身着常人服装,分散在从皇宫到东宫道边路口上,昼夜值更,天天禀报。杨素想,陛下这是在提防太子有变了。
虽然这些事都在波澜不惊中进行,文武百官却看得明白。常言说:墙倒众人推。而世间的事实是,墙上刚有了几条裂缝,众人便来推了。各色各样贬责诋毁太子的传言纷至沓来,皇上当然听到了不少。只是还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直言废黜太子。杨素知道,敢说这句话的人,要么杀头,要么立功。
杨素要立功,而且要立惊天动地的大功。同宇文述见面后的第二天,皇上在后宫赐宴,杨素遵旨赴宴。席间,他寻机拜见了独孤皇后。他要亲自弄清楚她对罢黜太子的态度。尽管杨素已听宇文述叙说了晋王与皇后辞别的那一幕,可是他觉得那只是暗探,没有明示。他要有皇后一个明确的表态,才好决定如何行事。他感觉皇后会支持自己。
果然,一谈起晋王的大忠大孝、大仁大义,独孤皇后喜形于色,赞不绝口。当说到太子的恣意妄为,有恃无恐,皇后便悲愤至极,掩面而泣。最令杨素惊喜的是,孤独皇后竟然也要求他劝说皇上,早作罢黜太子的打算,为此皇后还送给他一包金银珠玉。
杨素心想:皇后与晋王殊途同归,岂不是天意降洪福于我吗?下一步,就看我杨素怎样去对皇上直言了。事有凑巧,这天上朝,杨素比平时早到了一步,看见太史令袁充已在殿外,他来去徘徊,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杨素上前问道:“太史令,遇到什么难事了?”
“唉!”袁充叹了口气,说:“尚书大人来得正好,我正有难题向大人请教呢。”
杨素说:“请教不敢当,帮太史令出出主意倒还可以。”
“是这么回事。近日我观察天文,几次都显现皇太子当废之玄象。我反复思量,若是陛下问起来,下官该不该如实禀奏?”
“嗨!太史令怎么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呢!你我身为臣属,忠君报国是根本。如此要害之事,怎么还要等得陛下发问呢?应该主动奏报才对。”
“可是,就怕陛下……”
“太史令不必担心,我与你一同禀奏陛下。当然,此事还不宜于大庭广众下张扬。等退朝之后,百官散去,咱两人再向陛下禀奏。”
看到杨素这样坦荡无畏,袁充也就点头应允了。退朝之后,文帝回到后殿。还没坐稳,就听内侍禀报:“尚书右仆射杨素、太史令袁充求见陛下!”文帝有些纳闷:有什么话刚才不说,又跟到后边来了?就吩咐:“请他们进来。”看到两个人进来,文帝先开了口:“二位爱卿有何事禀奏?”
杨素答道:“陛下,太史令有要事禀奏!”“噢!什么要事,说出来让朕听听!”袁充跪伏在地上回答:“陛下,臣夜观天文,有皇太子当废之象。”文帝的脸色立时沉下来,他只闷闷地“嗯”了一声,良久,又说:“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袁充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显然,文帝要单独跟杨素交谈。杨素暗喜:机会来了!
文帝赐杨素坐下,又屏退了左右,稍稍沉稳了一下气息,说道:“杨爱卿,朕也请人看过,刚才袁充所说的天象早就显现多次。群臣之中善观天文的不少,只是没有人敢说话罢了。”
杨素说:“陛下明察秋毫,一语中的。单就太子无德一事,不敢直言的人当中就有杨素。其实,微臣觉察太子种种不轨迹象已经很久了,可是,唉……想我杨素追随陛下多年,在朝中也算是一个老臣,对陛下实在不该有什么吞吞吐吐的,真是有愧圣恩啊!”
杨素说着,用衣袖擦拭一下眼角。文帝随着也叹了一声,说:“爱卿不必自责,在这件事上朕是有过失的。很久以来,朕已感到杨勇不堪承嗣,皇后也一直劝朕早作了断。可是,想到杨勇是朕为平民时所生养,又是长子,总有不忍。只希望他会日渐成熟,改正过错,才克制忍耐到了今天。看来,朕果然有失于当断不断哪!”
杨素接着说:“陛下的话让微臣也想起了一件事。陛下还曾记得诛灭刘居士朋党那件公案吗?”
文帝连连点头,说:“朕当然记得,那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文帝早在周室为臣时,有一位知己旧交,叫刘昶。文帝登基之后拜刘昶为上柱国,为此刘昶感激不尽,兢兢业业。刘昶的儿子刘居士却是一个狂荡不羁、目无法度的流氓恶棍,曾几次犯罪,而文帝都看在与刘昶的交情上宽贷了他。谁知这刘居士有恃无恐,更加骄恣横行。他常常盯上一些体魄强健的公卿子弟,将他们绑架到自己家里,捆住手脚,再把车轮套在脖子上,用棍棒皮鞭拷打。那些被打得遍体鳞伤至死不肯求饶的,刘居士便称其为壮士,亲自松绑,酒肉款待并盟誓结拜为朋党。如是不久,刘居士就有同党三百多人。他们三五成群,经常游荡在官路乡道上,袭击过往行人车辆,劫掠财物。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公卿妃主,只要遭遇到刘居士的党羽爪牙无一幸免,哪个敢稍有不从,即拳脚棍棒相加,招来一顿毒打。一时间人心惶惶,民怨鼎沸。几位身受其害的公卿臣子联名上书文帝,告刘居士结党称霸,谋为不轨。文帝大怒,下令将刘居士逮捕斩首,其余党羽也都杀的杀,抓的抓,是公卿子弟者一律除名。
刘居士一伙朋党很快就被诛灭了。文帝担心除恶未尽,留有后患,就下诏命皇太子杨勇继续清查刘居士余党,并且让杨素将诏书送给杨勇。
杨素来到东宫,将诏书交给杨勇,他草草地看了一遍就放在了桌上,冷冷地说:
“刘居士的党羽早已伏法,叫我去哪里找?去哪里查?”
杨素说:“陛下恐有漏网者,日后死灰复燃。”“算了吧!”杨勇忿忿地叫道,“清明世界,朗朗乾坤,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你身为尚书右仆射,岂能没有责任?还是你自己去清查吧,关我什么事!”
杨素见他这副神气,心中怨恨也不敢发作,还是耐心地劝道:“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哼!你别动不动就拿陛下来要挟我。当年逼迫静帝禅让那事,万一失败,我先得诛杀。今天父亲成了天子,我居然还不如几个兄弟。凡事不论大小,都不准由我自主。我还算得上一个皇太子吗?”说着杨勇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自由自在,不受牵制拘束啊!”当时,杨素只以为杨勇性情暴戾,借机发泄牢骚,回来后也确实没敢告知文帝。而今天看来,这件事实在是杨勇谋逆已久的一条罪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