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尼特很小的时候,爸爸常常俯下高大的身子,把他拎起来,举向空中。在爸爸强壮有力的手臂里,本尼特感到安全极了。这个世界上,最棒、最了不起的人就是爸爸。
后来他上学了。他在操场上学会了忍住眼泪,还学会了摔倒抢他足球的同学。
回到家里,他就在爸爸身上演习白天所学的摔跤功夫。可是,任凭他喘着粗气,使劲拖拉,爸爸坐在安乐椅里看报,纹丝不动,只是偶尔瞟他几眼,故作吃惊地柔声问:“孩子,干啥呀?”本尼特又长了——长高了,瘦瘦的身材倒十分结实。他像一头刚刚长出角的小公牛,跃跃欲试,想与同伴们争斗,试试自己的锋芒。他鼓起手臂上的二头肌,用妈妈的软尺量一量臂围,得意地伸到爸爸面前:“摸摸看,结实不?”爸爸用大拇指按按他隆起的肌肉,稍一使力,他就抽回手臂,大叫:“哎哟!”有时,他和爸爸在地板上摔跤。妈妈一边把椅子往后拖,一边叮嘱:“查尔斯,当心呀。不要把他弄伤了!”一会儿工夫,爸爸就会把他摔倒,自己坐在椅子里,朝他伸出长长的两条腿。他爬到爸爸身上,拼命擂着两只小拳头,怪爸爸太拿他不当一回事了。
“哼,爸爸,总有一天……”他这样说。
进了中学,踢球、跑步,本尼特样样都练。他的变化之快,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他现在可以俯视妈妈了。
他还是经常和爸爸摔跤。但每次都使妈妈担惊受怕,她围着父子俩团团转,干着急,不明白这样争斗有什么必要。不过回回摔跤都是他输——四脚朝天躺在地板上,直喘粗气。爸爸低头瞧着他,咧嘴直笑。“投降吗?”“投降。”他点点头,爬起来。
此后,他有一年多没和爸爸摔跤。可在他心中一直有这样一个目标:要打败爸爸。一天晚上,他突然想起这事,便仔细地瞧了瞧爸爸。真奇怪,他觉得爸爸竟不像以前那样高大,那样双肩宽阔。他现在甚至可以平视爸爸的眼睛了。
碰到儿子挑战的目光,爸爸眯缝起眼睛,柔声问:“想试试吗?”“是的,爸爸,来吧。”他们光着膀子,摆好架势,眼睛牢牢盯着对方,伺机动手。他们转了几个圈,同时抓住对方的膀子。然后,用力推拉着,扭着,转着,默默地寻找对方的破绽,以便摔倒对方。室内只有他们的脚在地毯上的摩擦声和他们的喘息声。本尼特不时咧开嘴,显出一副痛苦的样子。妈妈站在一边,双手捂着脸颊,哆嗦着嘴唇,一声也不敢出。
本尼特终于把爸爸压在身下。“投降!”他命令道。
“没那事!”爸爸说着,猛一使劲推开本尼特,争斗又开始了。
但是,爸爸最终还是筋疲力尽了。他躺在地板上,眼里闪着狼狈的光。儿子那双年轻的手,牢牢地钳住了他,他绝望地挣扎了几下,停止了反抗,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本尼特问:“投降?”爸爸皱皱眉,摇了摇头。
本尼特的膝头仍压在爸爸身上。“投降!”他说着,又加了点劲。
突然爸爸大笑起来。本尼特感到妈妈的手指头疯狂地拉扯着他的肩膀。“让爸爸起来,快!”本尼特俯视着爸爸,问:“投降吗?”爸爸止住了笑,湿润着眼,说:“好吧,我输了。”本尼特站起身,朝爸爸伸出一只手。但妈妈已抢先双手搂住爸爸的膀子,把他扶了起来,爸爸咧咧嘴,对本尼特一笑。本尼特想笑,可又止住了,问:“爸,没弄伤吧?”“没事,孩子。下次——”“是的,也许,下次——”妈妈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儿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