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明轩不仅痊愈而且完好如初,这恐怕是自杀界的新闻,冥界的耻辱。对我来说这一切混合成了致命的诱惑,我想接近他,听听他的心声,看看他幸福不。一想到如今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承受苦痛,我就寝食难安。书上说天才者最痛苦,因为他能感受到每一个人的痛苦。不幸的是我正是这样的天才,而且还想当天使,飞身去解救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该怎样走近他。明目张胆地打探人家的隐私定会惹人讨厌,丝子也不足以理解我的心境,于是决定采取心理学实验中的双盲控制,我的目的谁都不知道最好。"丝子,"我这样开始:"你们温老师的电话你有么?我有几个绘画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他。""哟,你什么时候对艺术感兴趣了?"丝子半点都不配合:"我就是学这个的,问我好了。"我暗叫苦啊,继续瞎掰:"不是我感兴趣,是与心理学授课有关的艺术探讨,你一个小孩子哪里会懂!""我不懂,他就懂了?"丝子撅起嘴,倒同他老师教上劲了。我忙搂住她怀柔道:"你是个小天才,差的只是时间的历练。
如今帮我个忙好不好?""给你倒是可以,只是你们半点交情都没有,这口你怎么开呀?"丝子替古人担忧。我接过号码快乐地掐了一把她的小脸蛋道:"哀家自有妙计。"这一忘形引起了丝子的警觉,本着不疑言句是为大病的原则对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轰炸:"你倒是对艺术感兴趣呢还是对人?温老师可不是好惹的!我认识他二年多了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你不要自讨没趣。""好啦,我自有分寸!"心里却道因为你笨嘛。这夜早早回到卧室,关上房门,迫不急待地掏出手机。反复琢磨了几遍终于如此定稿:我叫沈沉渔,雷丝的姐姐,现在辽大任教。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可以成为朋友么?发完,暗自得意。咱这遣词造句都是有法度地。首先告知我的大名突显我的诚意;再把丝子牵进来叫他不好断然不睬;再次表明我的正当职业,所以不必害怕我是坏人或是要向他借钱;而且是有事相求并非无理取闹;至于什么事只点到为止,我就不信他一点都不好奇?等待是漫长而痛苦的,尤其是对我这样性急的人来说。
时间一分分过去,我已在想象中指着他鼻子骂了千遍:你反射弧咋这么长呢!终于有了回应:既然是雷丝的姐姐,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有事自会尽力而为。"也没什么大事,哪天有空面谈如何?""当然可以,沈老师是教什么的?""心理学。""那对人的心理研究的很透彻喽?""哪里,只是混口饭吃而已。况且人心险过山,越靠近越让人失望而已。""知其难而上,沈老师可能就是这样的人。"这厮真不好惹,颤颤巍巍地再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惹人讨厌?""出来吧,我们见个面。"没想到他比我还心急,看了下表已九点多:"太晚了,明天如何?""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懂得尊重应该尊重的人。""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怕黑。""告诉我地址吧,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十分钟后见。"这速度!不过为什么我的心满是欢喜?已是初春,我套上粉色毛衫,一身暗蓝牛仔。在镜前左顾右盼,突然发现长长的头发遮着脸庞显得很忧郁,于是挑出一枚奶白色发卡卡住左边的头发,人一下子就活泼起来。腹语道:温明轩,我如此煞费苦心只是想你见到我时会有些许愉悦。
他到了!人已在楼下!我蹑手蹑脚地朝大门溜去,好在丝子已经睡了,开门,关门,凉风扑面。好个清凉的世界,而温明轩正站在路灯下熠熠生辉。一步步走近他,象走近一座神邸,心脏欲跳出心房。"你,来得好快。"我微笑着打招呼。"我们找个店坐坐吧。"他的声音很低沉,似水墨丹青。"好。"亏得夜黑我才可以藏得住眼底的快乐。我偷眼打量他,高高瘦瘦的,皮肤倒似比我还白,可是并不见忧郁。这就是他么?那个劫后余生的人?这真的是他么?那个肯为爱付出生命的人?他不知道他已让我梦绕魂牵了多少遍。"温老师是本地人吧?丝子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好人。"想逗人开心拍马屁总不会错。果然他笑了,还挺羞涩的:"雷丝这么说?你们是姐妹?""生理上不是,可心理上是。我们同住三年了。她没有妈妈,所以挺依赖我的。""所以你才是好人。一个有爱心的人。"我被拍红了脸笑道:"难道你不是么?你的事迹丝子都告诉我啦。"温明轩不置可否,话题一转道:"有个画家叫乔纳森,画彩画的,在六十五岁这年他突然再不用彩色,只用黑白两色作画。
人们开始好奇,后来竟争相模仿,新鲜有趣的创作风格使得他声名鹊起。你能猜到他改变风格的原因么?"我摇头。"因为求新?""因为脑伤。那一年他的脑损伤使他丧失了颜色知觉,他的世界里只有黑白二色了。也许对那些模仿者他也感到奇怪呢,明明有能力运用七彩为何偏偏不用?"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一时失语。他想告诉我什么?表面的现象是不可信赖的?"别这么看我,好象我是通缉犯似的。烧杀淫虐的事我决不做。"他忽闪着眼睛看天,"况且今天也不是满月--"我还是盯着他看,不过满月眼变成了月牙,笑意盈盈。没想到他竟是个风趣的人,本想逗他开心的却被他感染的阳光明媚。谈笑间已近午夜,在回家的路上夜风吹起,他脱下外衣要与我挡寒,我忙喊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笑道:"你别对我好,我会误会你喜欢我而喜欢你的。""你本来就喜欢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吓得我再不敢开口。一直目送我进门温明轩才离开,关上门我心怦然。窗外泻进来的月光在我眼里却变成了万道霞光,炫烂夺目。那时候没听说过蒙田的这句箴言:若结果是痛苦的话,我会竭力避开眼前的快乐;若结果是快乐的话,我会万般忍耐暂时的痛苦。当然即便听过了也不会信,因为谁会相信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