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乾陵文化研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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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陈子昂与武则天的关系(3)

其次,陈子昂的许多政治主张不合武则天的当下考虑。陈子昂的许多观点虽然可谓真知灼见,切中时政要害,但它却与武则天的当下考虑有一定差距。比如陈子昂在《谏灵驾入京书》中反对将高宗归葬乾陵。他是从客观实际出发,就事论事,考虑的是整个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但武则天考虑的是什么呢?她应该也考虑国家和人民,但在那一刻,她可能认为遵照高宗遗愿[40]才是当前最重要的,因为她要报答高宗为她所做的一切。对于高宗的死,武则天应该是十分悲痛的。追昔抚今,她不能不悲从中来,因为是高宗使她的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她还是才人时,时为太子的高宗就向她投去了热切爱恋的目光;当她在感业寺里独对青灯黄卷时,是高宗把她带回了金碧辉煌的皇宫;还是高宗帮她击败了众多对手,让她当上皇后,让她参预朝政。可以说,没有高宗,她就不可能当上皇后,她的地位就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尊贵,因此,她要报答高宗,她要满足高宗最后的遗愿——回长安,让他“死而无恨”。因此,陈子昂的谏书虽然论据充分,言辞恳切,但此刻在武则天眼里却是不合时宜的。

又如陈子昂多次上书主张宽刑轻罚,以仁化天下,特别是在政敌肃清后应该省刑慎法。但在武则天看来,政敌远未肃清,天下远未太平,省刑慎法为时尚早。武则天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这应该源于其以女子称帝的不安心理。千百年来,都是男人当皇帝,且父死子承,女人相夫教子,永远处于从属地位。武则天遍读史书,接受过严格的封建正统教育,对此应该很清楚。因此,她常常因“久专国事,内行不正”而“疑天下人多图己”[41],“牝鸡司晨,唯家之索”的古训也常常使她内心惶恐不安,这使她变得猜忌而多疑,所以她“盛开告密之门”,“欲大诛杀以威之”,即使在徐敬业、越王贞父子叛乱平定数年后,她仍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加之酷吏们为了争功邀宠,常常捕风捉影,罗织成罪,使武则天深信,反对自己的仍大有人在。在此情况下,陈子昂的建议自然就得不到采纳了。

最后,陈子昂的某些政治见解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在对待吐蕃和突厥问题上,陈子昂虽然主张采用征讨与息兵结合的军事政策,但总体上他还是希望采用协和万邦的怀柔与安抚政策。他虽然是以民族的安和、边境的安宁、社会的安定、百姓的安业为出发点的,值得肯定,但却有一定的局限性。突厥和吐蕃有唐一代,一直是唐朝廷之患,虽然有时比较安静,但一旦势力强大就会游击侵扰以捞取实利。因此,只有采取压制、坚决打击的办法才是最有效的防御。如此,陈子昂的意见就很难得到具有战略眼光的武则天的采纳了。

正因为二人的阶级立场不同、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不同、战略眼光的高下不同,甚至气质的不同,他们政治观点存在差异在所难免。陈子昂主要关注的是民生,而武则天呢?她也关注民生,这应该也是她的终极目的,但在当时,她却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做,那就是肃清政敌,巩固统治。也就是说,陈子昂多次上书所阐述的政治观点和主张很多与武则天的统治需要不合拍,有些甚至背道而驰,因此,他的观点就必然很少被采用,武则天也就很难将他放在一个更重要的位置上。欧阳修等旧史家认为陈子昂一系列上书未被采纳,是“荐圭璧于房闼,以脂泽漫之也”,又说武则天看不到陈子昂的真知灼见,是“瞽者不见泰山,聋者不闻雷霆”[42],这种看法不太客观,有失偏颇。但是,政见的分歧不影响二人的互相欣赏,不影响陈子昂对武则天的拥护,也不影响陈子昂在武则天心中的地位,她欣赏和感动于他横溢的才华、济世报国的热忱、关心黎民的深情,虽然不能重用他,但一直对他礼遇有加,这也许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补偿吧。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陈子昂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而且还是一位伟大的政论家,他的许多政治观点和主张深邃切时,虽然由于各种原因得不到采用,但仍值得赞赏和肯定。他虽不被武则天重用,但可以看出,她在武则天心目中却拥有特殊的地位。陈子昂以他杰出的文学及政治才华、坚贞正直不随波逐流的高尚人格、位卑职低却仍然渴望经邦济世的政治热忱、仕途不畅却不改匡国爱民、济世拯物初衷的人文精神,在其时及后世心中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其坎坷不幸[43]却磊落光明的一生令人扼腕之余又不得不肃然起敬。

注释:

[1]随着唐代封建经济的发展,庶族地主势力日益占据优势,士族地主势力迅速衰微,南北朝以来占统治地位的骈文越来越不适应社会的需要,于是出现了提倡古文的运动。古文运动名义上要求恢复周秦两汉的古代散文体,但实际上是要在继承古代散文优秀传统的基础上,以自由质朴、注重内容的新散文体来代替已经走入绝境的骈文,是一个企图使文体、文风和文学语言比较适应时代要求的革新运动。

[2]史载,文明元年(684)五月,陈子昂上《谏灵驾入京书》,“则天奇其对,拜麟台正字”(《旧唐书·陈子昂传》);长寿三年(694)三月,陈子昂返东都,擢右拾遗(《陈氏别传》);圣历三年(698)春、夏,陈子昂居东都,守右拾遗,五月,“以父老,表乞罢职归侍,天子优之,听带官取给以归”(卢藏用《陈子昂别传》)。麟台正字,唐秘书省职掌典籍、刊正文字的官,正九品下;右拾遗,唐掌咨询建议的官,“国有遗事,拾而论之”,从八品下,可见陈子昂一生都是一个八九品的小官。

[3][5][6][8][25]陈子昂:《答制问事(八条)》,见《全唐文》卷212,页2143-2146。

[4]陈子昂:《上军国利害事(三条)》,见《全唐文》卷211,页2138。

[7]陈子昂:《谏用刑书》,见《全唐文》卷213,页2155。

[9][16][27]《全唐诗》卷83,页889-891。

[10][12]陈子昂:《上西蕃边州安危事(三条)》,见《全唐文》卷211,页2140。

[11]陈子昂:《为乔补阙论突厥表》,见《全唐文》卷209,页2118。

[13]陈子昂:《谏雅州讨生羌书》,见《全唐文》卷212,页2149。

[14]696年9月,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叛,武则天派右武威卫大将军建安王武攸宜率兵征讨,陈子昂以本官参谋。子昂“感激忠义,尝欲奋身以答国士,自以官在近侍,又参预军谋,不可见危而惜身苟容”(卢藏用《陈子昂别传》),多次进谏,但“攸宜以其儒者,谢不纳”(《新唐书·陈子昂传》)。

[15]见陈子昂:《谢免罪表》:“臣伏见西有未宾之虏,北有逆命之戎,尚藉天诛,未息边戍。臣请束身塞上,奋命贼庭。”

[17]关于陈子昂的生卒年月,说法很多。其中主要有以下几种:1.生于显庆元年(656),卒于圣历元年(698),享年43岁(参见郑振铎《文学大纲》、赵景深《中国文学小史》等);2.生于龙朔元年(661),卒于长安二年(702),享年42岁(参见岑仲勉《陈子昂及其文集之事迹》、闻一多《唐诗大系》等);3.生于显庆三年(658),卒于圣历二年(699),享年42岁(参见韩理洲《陈子昂生卒年考辨》等);4.生于显庆四年(659),卒于久视元年(700),享年42岁(参见彭庆生《陈子昂生卒年考》、徐文茂《陈子昂生卒年考》等)。笔者从第四说。

[18]陈子昂:《谏政理书》,见《全唐文》卷213,页2152。

[19]陈子昂:《谏灵驾入京书》,见《全唐文》卷212,页2147。

[20]据陈子昂《我府君有周居士文林郎陈公墓志文》知,陈氏家族有崇尚黄老、幽观天象的传统习尚。陈子昂也不例外,他研习黄老,穷究易经,并深受影响。被县令段简因事系狱,曾“自筮,卦成,惊曰:‘天命不佑,吾殆死乎!’果死狱中”(《新唐书·陈子昂传》)。可见,陈子昂宿命思想颇重。

[21][26][36]卢藏用:《陈子昂别传》,见《全唐文》卷238,页2412-2413。

[22]《新唐书》卷4《则天皇后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81。

[23]《资治通鉴新注》卷201,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页6658。

[24]《资治通鉴新注》卷205,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页6820。

[28]参见卢藏用:《陈子昂别传》及两《唐书》本传。

[29]《资治通鉴》卷203记载,垂拱元年“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吐蕃”。接着又载:“麟台正字射洪陈子昂上疏,以为……”所摘系此疏内容,疏署时间为“今月十六日”,故有此说。

[30]《资治通鉴新注》卷204,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页6794。

[31][42]《新唐书》卷107《陈子昂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4067-4069。

[32]《旧唐书》卷190中《陈子昂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5024。

[33]参见陈子昂:《初七谢恩表》、《迁祔谢恩表》,见《全唐文》卷210,页2128。

[34]参见陈子昂:《谢免罪表》(《全唐文》卷210)。关于陈子昂陷狱一事,《陈子昂别传》、两《唐书》本传均未记载,但据《谢免罪表》“月日司刑少卿郭某奉宣敕旨,以臣所犯,特从放免。伏对恩命,魂魄飞扬。陈巴蜀微贱,名教未闻……不图误识凶人,坐缘逆党。论臣罪累,死有余辜……陛下弘慈育之典,宽再宥之刑,矜臣草莱,悯臣愚昧,特恕万死,赐以再生。身首获全,已是非分。官服俱在,臣何敢安”及《陈子昂集》卷7《祭林海韦府君文》“昔君梦奠之时,值余置在丛棘,狱户咫尺,邈若山河”可知,陈子昂确坐缘逆党陷狱。

[35]参见陈子昂:《谢冬衣表》、《谢衣表》(《全唐文》卷210)。

[37]郭沫若题四川广元市皇泽寺武姓祠通用联,此为上联,下联是“芳流剑阁,光被利州”。整联高度评价了武则天的历史功绩。

[38]武则天:《臣轨·序》,见《全唐文》卷97,页1004。

[39]武则天:《停试糊名考判敕》,见《全唐文》卷96,页991。

[40]《旧唐书》卷5《高宗本纪》,中华书局1975年版,页112。

[41]《资治通鉴新注》卷203,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页6771。

[43]陈子昂一生虽抱负远大,也颇得武则天赏识,但却由于多种原因,其抱负无法实现,其人生并不如意,加之身体多病,常“居职不乐”(《新唐书·陈子昂传》),早早萌生退意。归隐在家时,又为县令段简羞辱刁难,最终忧愤而卒。所以说,陈子昂一生是坎坷和不幸的。

[作者:李青峰,陕西乾陵博物馆助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