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不做帝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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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嫣然纵送游龙惊

清晨第一道日轮冉冉在双峰中升起,那抹金色,辉映在雪峰的峰顶,镶薄了轮廓的淡隐,愈渐不真实起来。

我起身,看到昨日的飘雪,已将窗外的楼阁,苍枝尽数点缀,目可极处,一片银装素裹。着墨青色蝶舞百褶裙,腰间系上用七彩银丝编制的穗苏长垂,尾端是银质的铃铛,裙摆分为两叠,逐次染了墨色由浅至深向下摆迤逦,月色的百蝶则一层层漾上,至腰际,湮为青墨淡隐,乌丝则挽成蝶形双髻,垂鬓处,墨青的薄纱蒙面,披上湖水绿鹅绒厚缎鹤氅,轻轻转圈,水袖微扬,铃声脆悦。望舒尚在熬药,萱滢欲待相随,我抿唇浅笑,示意只在庭内小走。独自一人,复底靴踏入雪中,积雪竟有一尺余深。

“岭头云似盖,岩下雪如尘。笋石千株玉,松萝万朵银。”轻轻吟罢,信步迈出宫门。

第二坳离天池相距并不远,我深深浅浅、摇摇晃晃走在雪地内,“咯吱咯吱”地声音回荡在清晨的空寂里,脸上却漾起纯粹的笑意,我喜欢这份安静,真的喜欢。

天池,平滑如镜,间或有细雪坠落,融入即逝,仅留点点的水纹,撇了开去。皑皑的白雪漫山盘绕着天池,似藏龙傲踞。

昀色的朝霞映着雪峰,辉映间,绚烂多彩。我慢慢走上天池旁的一方凉台,登高仰望,卓奥峰尖在云雾袅绕间,愈发有种身临仙境的感觉。

玉臂轻舒,裙衣斜曳,我微转小旋,随后,提起墨青裙摆平转一圈,紧接着,原地旋转,盈柔的舞姿一如昨日飘雪回风,素手举过额际,轻拈兰指,黛眉流盼,眸光似水。

舞因动而美,心因舞而翔,铃铛清脆间,耳畔传来,清澈悠远的箫曲,和着我旋转的步子,音拍丝丝入扣。

我左手移至纤软的腰侧、右手素指擎起,傲向苍穹,穗苏飘逸,裙摆旋为弧形,轻踮秀足,拱为弯月,随后,跟着转拍,原地一个转旋,继续飞扬开去。

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二十八个轮旋,下一个登踏回旋,我翩翩至台左侧,水绿鹤氅飞扬,不期然,一白衣男子却伫立在那儿,轩昂的身姿,异世的银丝,谪仙的容颜,银丝飘拂后冰灰色的冰眸,似乎,望着我,又似乎,是望着更为广袤的天地。

他的唇间,悠然地吹着一柄通体剔透的紫玉箫,低远雅润的箫音缓缓泻出。香汗微微,莲步骤停,小脸染上红晕,他清冷低徊的声音已然响起:“舞停了?”紫玉箫握在他纤白若雪的掌间,一抹倾城绝世的笑容正绽于他的唇畔。

我脸上的红晕渐浓,这般的谪神姿容,在这雪山之巅,恍惚地让人错觉这里真是仙境,云雾袅绕间,似真非幻。

“嗯,这舞本该是三十个旋转,但,你在台边,我——转不过去了。”

“哈哈,”他笑声骤然响起,“那我移步台下,姑娘继续?”我正待启唇,蓦见他眉尖蹙起,随着一股淡幽若檀的香味萦来,他忽然俯下身,将我压到台上,接着,就势从台阶一直滚下去。一路滚下时,我的下身却被台阶的棱角硌到,很是生疼,这丝疼痛来得如此突然,却没有让彼时的我意识到什么。因为,惊愕莫名间,一道银光从他匍匐的身上飞过。

他眉尖微蹙,白袖挥拂间,那道银光已往逆向击去,寸步之遥,有人低哼一声,接着,便再无声响。

然后,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眸珠,冰灰的颜色,一如最纯净剔透的水晶,他的唇畔又浮现浅浅的笑意,映入我的眸底,在这一刹那,我只看到春暖花开般的灿烂,曼妙地绽满我的眼前,将雪山的清冷一并融去。他起身,伸出莹白如玉的手递给我:“地上很凉。”

薄纱后的脸颊有些烫,我并不将手放与他的掌心,而是将手撑在地上,借力迅速站起。站起的瞬间,惊愕地发现,他素白若雪的左臂衣袖上,渗出斑驳的血色。“你怎么了?”

他眸光掠过袖际,淡淡道:“一点小伤而已,姑娘勿惊。”

但那血色却以迅疾之势逐渐浸透冬日尚厚的衫袍,他的面色也愈发苍白。我走近他,方看到,雪色袖臂的褶缝间,是一呈月形的暗器,尖锐的齿锋已深入他的肌内,血液愈渐浓郁散发着诱人的温香,汩汩渗出。适才,那道银光应就是此物,他只防了一枚,却因掩着我,而伤了自己,念及此,心下浮起深深的愧意。可,又是何人,要以暗器伤他抑或是我呢?

未待细想,他淡淡一笑,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月形的另一端,疾速间,已将那暗器拔出,喷溅出的血液,和着隆冬再次飘落的雪晶,沾染他素净的衣襟。

我再不顾男女有别,取出湖水绿的帕子,扎住他伤口上方,但血却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我忧色渐深,而他的唇边,却依然划出令人心醉的弧度。

扎紧的手帕根本无法阻止血液流逝的速度。“这样下去不行!我去禀柔妃,传太医给你止血!”他唇畔因我这句话浮起一抹涩意的弧度:“姑娘,不能去!我本当朝太傅之子,瞒着家父偷入拉昂峰,仅为一睹雪后的天池美景,你若禀于柔妃,家父定不轻饶于我。”

“不管如何,现在最重要的是止住你的血!”他冰灰的眸子凝着我,修长的手指顺势往前一指:“扶我去前边的山洞,那里是传说中北溟的圣洞,应该有可以止血的草药。”

我略微迟疑,但素手还是矜持地扶上他的胳膊,缓步往第二坳至第三坳的山脉走去。鹅雪漫山,我见他行走无力滞难,略一思索,颦眉间,抽回扶着他的手,将鹤氅脱下,一端递向他的右手,一端我执了:“你牵着这个,我带你走。”

说罢,我返身走到他前面,小小的莲足在积雪踩出一道道足印,因恐足印太小,我每次都用力前后铲一下,方踏出下一步,这样,他便能踩在我为他踏出的足印中缓缓前行,省去不少力气。

雪,愈发大了,纷扬地飘落在我的额际,而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前面那簇嚏根草后,就是圣洞。”

我略缓了步子,不禁惊讶于,这极寒雪野依旧傲然怒放的植物,一簇上,嫣然缀着纯白、果绿、浅粉、杏黄、深紫以及浅黑的颜色,圆形或星状的五瓣重叠地绽着,瓣中点点深浅不同的暗红斑色,愈显娇冶。“北溟子民,也称它——雪地红颜。”他走到我身后,轻轻道,唇间呼出的暖气,和着凌冽的寒风拂过我的耳畔。我蓦然回首,正对上他凝视于我的冰灰眸子,眸底,似有幽蓝的火焰在燃着,却稍纵湮去,素脸隐隐发烫,忙回身,牵着鹤氅的这端,继续向前走着:“纵然牡丹真国色,花开动京城,却是耐不得寒的,我本来也只知梅之清骨于隆冬漫瑞香,菊之轻肌于凌霜散幽葩。”

“梅之香,还需倚靠枝桠,菊之幽,徒增了孤标傲世。”他顿了一顿,“此花,自是一瓣昭华开淡薄。”

细细品着他的话,转过那簇嚏根草,平坳往下的低处,一幽深洞穴赫然显现。黛眉微颦,他说第一次来天池,怎对圣洞竟如此熟悉?

但,他左臂伤口流出的血迹已触目惊心地渗透了大半白色衣袖,不管他是何人,为保护我所受的伤,我自该帮他寻到止血草药。

思绪间,已进入圣洞,却不同平常所见的山洞般岭巆嶙峋,剔透的冰柱鼎立其间,四壁均是玉凿冰雕的晶莹,那晶莹之中,有一种淡淡的青绿色蜿蜒地渗透出来,沁得整个洞内,折射出熹微若晨晖的光泽。

再往前走,似来到尽头,景致豁然开朗,碧池涓细琮铮,潺溪两岸,恍如桃源,开满了冬日本无法见到的纯白玫瑰,尖锐的芒刺点缀着青色的花茎,洞顶七彩的霓光柔和地洒于蕾瓣之上,随着霓光的翩转,层层漾开于更为绚丽的华彩。

这里截然不同外界的寒冷。我驻足,他已走到我的前面,七彩霓光晖映着他脱尘倾城的容颜,让我不仅有些目眩。“草药在哪里?”我的眸光越过他,望向那片透着丝丝诡异的玫瑰。他随着我的眸光望去,唇畔弧度浮起:

“就是它——天寰玫瑰。”

“天寰玫瑰?”第一次听到这么生疏的花名,纵然,在我眼中,这和西巽那些白色的玫瑰并无不同,只是,花刺似乎更为尖锐。“我把它采下,敷于你的伤口?”我愈发迟疑地问。

“天寰玫瑰花期有三,每期之间相隔十日,初期瓣色透澈,次期瓣色转白,末期为红,方有药效。”

“你的意思——”失望渐渐蕴满了我的眸底,望着他血渍色愈浓,嗫喏道:“错了花期?”他唇畔笑意愈深,翩然走近我,以一种宛如籁音的柔缓语声徐徐道:“姑娘之血可催生花期。”

他清澈泠净的眼神映入我的眸底:“我?”

他轻轻晗首,眸光闪过一丝我似曾相识的神色,那么快地掠过,但,依稀间,我似乎在谁的眸底亦读到过,可,此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向着那片白色玫瑰走去,他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姑娘,我与你素昧平生,你大可不必如此做的。”

“你救了我,我怎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呢?何况,这本是举手之劳。”言语间,我俯下身子,忍痛采撷藤蔓缠绕间最高的那枝天寰玫瑰,然后,让它茎上的尖刺深深刺入手腕,明媚鲜红的血液旋即流淌下来,我将手腕举至花朵上方,它的重瓣在接触到第一缕血时,微微颤抖了下,整个花瓣似波澜般舒展开来,漾起更妩媚的色泽,芬芳甜味萦着周遭的一切,丝丝嫣红染上纯白的花瓣,渐渐吞噬所有的白色,在变为血色玫瑰的最后刹那,我似乎看到,花蕊深处,涌起玄黑的星火,随着,最后一缕血的渗入,化为虚无。

红色的天寰玫瑰,竟然真的可以催生,即便是用鲜血染就的。青纱后我苍白的脸浮起一抹笑靥,晕眩却在松懈后骤然袭来,跌倒前,我坠入一个有着淡幽若檀香的怀内,他轻柔地拥着我,执起我尚在流血的手腕,冰灰眸底的神色,我终于记起在谁的眼底同样读到过。

我将血色的天寰玫瑰递给他,他缓缓接过:“谢谢!”他声音突然低沉,唇畔的笑意被一抹更深的忧伤替代。而我,来不及分辨这抹忧伤后的真实。我只记得,此时的情形,无疑是男女授受不亲,我微欠身,想离开他的怀抱,可,失血后的眩晕,和着他身上的檀香,渐渐让我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