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誉的外部根源,即人们相互给予名誉的根源,也是人们相互进行道德评价的根源。如果看到他人的行为符合伦理规范,便会因自己希望他人遵守道德的需要和目的得到实现而快乐,便会给他人以荣誉;如果看到他人的行为不符合道德,便会因自己希望他人遵守道德的需要和目的得不到实现而痛苦,便会给予他人舆论谴责。
也就是说,从外部看,名誉源于自己希望他人做一个好人的道德需要,目的在于满足这种需要。可是,一个人为什么会有希望别人也做一个好人的道德需要?名誉的最终的外部源头是什么?很明显:希望别人做一个好人,说到底,无非是因为别人是好人对自己有利,而别人是坏人对自己有害。利己、自我利益、他人品德的好坏对自己的利害关系,是引发自己希望别人是好人的道德需要产生的原因,从而也就是最终引发名誉的外部的原因、根源、原动力。这样,名誉的直接起源与其最终起源,就它们的道德价值来说,便往往根本不同。因为名誉的最终源头必是利己;反之,它的直接源头,即希望别人做一个好人的愿望有时却是义愤、正义感、疾恶如仇、见义勇为等毫无利己之心的崇高精神。
三、良心与名誉的作用
(一)良心的作用
良心既然直接起源于做一个好人的道德需要,目的只是为了做一个好人、有道德的人。正如有记者写道:“干上记者这一行,便努力想做一个称职的好记者,在令我兴奋的新闻线索当中,有许多涉及‘揭丑’的新闻。但由于一些‘婆婆’的刁难,一篇报道或一次采访往往就会被封杀,报社有正义感、有新闻眼光的领导也只能为之表示惋惜。往往是记者还在前往采访的途中,就被急电召回,或稿件写出后便被‘枪毙’。久而久之,记者便能掂量出何种新闻题材是根本不能碰的,何种新闻题材是费力不讨好的,何种新闻题材是能给自己带来实惠的,大多数记者也慢慢失去了对新闻的热情。久而久之,所剩下的新闻题材就是那些不痛不痒、皆大欢喜的报道,报纸的新闻性、可读性等一些决定报纸发展前途的要素被忽略了,媒体许多社会功能自然就难以发挥。在嘉禾,每天都有当地人守候在嘉禾宾馆门前,包括我在内的记者每人都接到几叠厚厚的申述材料,要求记者对这些事进行采访曝光,而其中有许多是记者所无能为力的。回到长沙后,望着那些沉甸甸的申述材料,心中也总是沉甸甸的,因为我根本对不起他们的期望。”
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一个有良知的记者面对种种困难和矛盾,经常会感受到这种痛苦的。也只有感受到这种痛苦的记者,才是一名“好”记者。
良心还具有使人遵守伦理规范的价值或作用。一个人的行为如果符合道德,具有正道德价值,那么,他便会因做一个好人的需要和目的得到实现而体验到自豪的快乐,沉浸于良心满足的喜悦。反之,他的行为如果违背道德,具有负道德价值,那么,他做一个好人的愿望和目的便失败了,他便会体验到内疚感和罪恶感,便会遭受良心谴责的痛苦折磨。快乐与痛苦,不仅是需要和目的是否得到实现的心理体验,而且是引发一切行为的原动力。因此,良心便一方面通过产生自豪感和良心满足的快乐,推动行为者遵守道德,以便再度享受这种快乐;另一方面,则通过产生内疚感、罪恶感和良心谴责的痛苦,阻止行为者违背道德,以便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
既然良心使人遵守道德,并且人人皆有良心,那么,为什么人们还会不遵守道德呢?这是因为,每个人的行为都产生和决定于他的需要、欲望、目的,而任何人都不止有做一个好人、一个有良心的人这样一种需要、欲望、目的。富切斯说得好:“现在我们比过去更明白,良心并不是支配生活的惟一权威。决定我们生活中的行为、制约人类自由的权威是很多的。”
我们都知道,人的欲望和需要往往不能两全。若顺从良心的欲望,做一个好人,便不能顺从、满足其他的需要和欲望,于是发生诸欲望和需要之间的冲突。斗争的结果,无疑是顺从、满足比较强大的、起决定作用的需要和欲望。这样,当一个人的良心与其他欲望发生冲突时,如果他的良心的愿望和目的比较强大,他便会顺从良心的指令,遵守道德,而由此产生的自豪感和良心满足的快乐,又会推动他继续遵守道德。相反,如果他的其他欲望比较强大,他便会违背良心的指令,不遵守道德。可能事后他会感受到因不遵守道德所产生的内疚感、罪恶感、良心谴责的痛苦折磨,从而他或多或少要下一个决心,以后不再违背道德。
所以,良心作为道德主体内心的道德法庭,在人们的道德生活中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没有良心也就没有道德。道德之所以崇高,完全是因为人有良心,一个社会最可怕的莫过于正义的泯灭,一个人最可悲的莫过于良心的沦亡。
一个人的良心具有使他遵守道德的作用,这是极有利于社会和他人的。但它是否也极其有利于自己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良心既然能够使自己遵守道德,也就使自己具有美德,美德无疑是经常遵守道德的结果。所以,良心对自己的作用与美德对自己的作用是一样的。就直接作用来说,良心无疑是对自己的某些欲望和自由的压抑、侵犯,因而是一种害和恶;但就间接的、最终的作用来看,却能够防止更大的害或恶(社会和他人的唾弃惩罚)和求得更大的利或善(社会和他人的赞许、赏誉),因而是净余额为利的害,是净余额为善的恶,是必要的害和恶。所以,根本地、长远地看,良心与美德一样,对自己是极其有利的,是自己在社会的安身立命的根本,是自己的最根本、最重大的利益。
因此,我们可以得出一条良心强弱与遵守道德以及利害人己的关系的正比例定律:一个人的良心越强,他遵守道德所带来的自豪感和良心满足的快乐便越强大,他违背道德所产生的内疚感、罪恶感和良心谴责的痛苦便越深重,他便越能够克服违背道德的欲望而遵守道德,他的品德便越高尚,他便越有利于社会和他人,从长远看,他自己从中所得到的利益也就越多。相反,他的良心越弱,他遵守道德所带来的自豪感和良心满足的快乐便越弱小,他违背道德所产生的内疚感、罪恶感和良心谴责的痛苦便越浅薄,他便越容易顺从不道德的欲望而违背道德,他的品德便越卑鄙,他便越可能有害于社会和他人,从长远看,他自己从中所遭受的损害也就越多。这是一个人在一个体制健全、机制健康的社会中必然会经历的,也是必然会发生的规律。
(二)名誉的作用
如上所述,每个人不但因为具有希望他人做一个好人的道德需要而给他人以名誉,而且因为名誉攸关自己最为根本的利害而会具有极为深重的名誉心。所以,当一个人的行为符合伦理规范、具有正道德价值,那么,他便会从社会和他人那里得到好名誉、得到荣誉,他的名誉心便会得到满足,从而体验到巨大的快乐。相反,如果他的行为违背伦理规范、具有负道德价值,那么,他便会从社会和他人那里得到坏名誉、受到舆论谴责,他的名誉心便得不到满足,从而体验到巨大的痛苦。这样,荣誉和舆论谴责,也就是名誉的正反面便通过给予行为者以巨大的快乐和痛苦,从而极有成效地推动他遵守道德、阻止他违背道德。
“众人所指,无病而死”与“众口铄金”两句格言,说出了名誉——荣誉和舆论谴责——使人遵守道德的巨大力量。记者凯文卡特,曾拍摄过一张名为《饥饿的苏丹》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苏丹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兀鹰正在女孩后方不远处虎视眈眈,等候猎食女孩的画面。这张震撼世人的照片,赢得1994年普利策新闻特写摄影奖。但她引来诸多批判与遣责。当人们纷纷打听小女孩的下落时,遗憾的是,卡特说他也不知道。他说他以新闻专业者的角色,按下快门,然后赶走兀鹰,看着小女孩离去。虽然他获颁一生最高的荣誉,但他受到了不少来自全球各地看过这张照片的人的谴责。一方面名誉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另一方面也受到道德良心上的遣责。两个月之后,卡特自杀身亡。
名誉使人遵守道德的力量往往大过于良心。但是,良心是一种使人遵守道德的无负作用的力量,而名誉则是一种使人遵守道德的有负作用的力量。这可以从两方面看:
一方面,良心是每个人自身的内在的力量,因而是无可逃避的:它总是使人真诚地遵守道德。反之,名誉却是人们相互的外部力量,是可以逃避的:它既可能使人真诚地遵守道德,也可能使人假装遵守道德。更确切地说,面对名誉这种无可逃避的使人遵守道德的巨大力量,每个人却可能有两种相反的选择。一种是,名誉的巨大力量使他产生了与自己的良心一致的名誉心,即对光荣的渴求。他凭着自己的良心追求光荣,真诚对待社会和他人,老老实实遵守而不违背道德,从而赢得荣誉,避免舆论谴责。另一种则是,名誉的巨大力量使他产生了与自己的良心相反的名誉心,即虚荣心。他昧着良心追求虚荣,欺骗社会和他人,自己并不遵守道德,却设法使社会和他人相信自己遵守道德,从而赢得荣誉、避免舆论谴责。另-方面,良心是自己对自己行为的意识,因而总是与自己事实如何相符;而名誉是对别人行为的认识,因而很容易发生错误。也就是说,一个人所得到的名誉与他的行为事实往往不符:或者徒有虚名,或者枉受诋毁。如在社会中,有些屈己从众、丧失自我的人往往能得到荣誉,而热爱自由、富有创新精神的人却又遭受舆论谴责。此类现象的普遍性使这种错误几乎成为名誉的必然负产品,而名誉具有这样的负作用,也使人们发生自我异化,有些人放弃自由、违背自我意志而屈从社会和他人意志,为了赢得社会和他人的赞誉。
如果一名记者的名誉心使他追求的是虚荣,是名不副实的、与自己的良心相违背的荣誉,那么,他不但会陷入卑鄙的说谎、欺骗、无耻,最终被社会和他人所蔑视和唾弃,而且会成为一个无所成就的浅薄轻浮之徒。因为一个人要满足其虚荣心,得到社会和他人的赞扬,不必有所作为、有所贡献、有所成就,而只要练就一套装模作样、厚颜无耻的本事,做做表面文章就可以了。反之,如果他追求的是光荣,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与自己的良心一致的荣誉,避免的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与自己的良心一致的舆论谴责,那么,他不但会因为真诚遵守职业道德而成为一个有道德的记者,而且会成为一个卓有成就的新闻工作者。因为一名记要满足其荣誉心,必须得到社会和他人的赞扬;而要得到社会和他人的赞扬,必须有所作为、有所贡献、有所成就。这是从质上看。从量上看,一个人得到社会和他人的赞扬的程度、荣誉心的满足程度,显然与他所作出的贡献、所取得的成就之大小成正比。他的贡献越大,取得的成就越多,他得到的赞扬便越多,荣誉心得到的满足便越充分,他便越自豪、快乐;他的贡献越少、取得的成就越少,得到社会和他人的赞扬便越少,他荣誉心得到的满足便越不充分,他便越羞耻、痛苦。所以,不论从量上看还是从质上看,荣誉心都是推动人们自强自立、有所作为、取得成就、创造价值的动力。因此,梁启超说:“人无名誉心则已,苟有名誉心,则虽有千百难事横于前途,遮断其进路,终必能鼓舞勇气排除之。”
历史印证了这一真理。历代伟大人物,不论是大政治家还是大学问家抑或大艺术家,有哪一个不怀抱强烈的荣誉的渴求?“最高的名望和荣誉是大多数曾给历史带来转折点的人们的最强有力的动机——在亚历山大、凯撒、弗里德里希、拿破仑那里就是这样。而且,假如在人的记忆中没有对荣誉、名望和不朽的憧憬,伟大的精神和艺术成就也就不可能获得。”
在新闻传播事业中也是同样,如果一个记者没有对古往今来的许多杰出新闻工作者成就的向往,如外国的约翰·里德、埃德加·斯诺、索尔兹伯里、法拉奇,中国的邵飘萍、黄远生、邹韬奋、邓拓、范长江等,他就不可能成为一名好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