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的哑巴鱼,
把奶渣当作了糕点,
因为内心忐忑,所以羞羞答答地说:
“我饿过头了!”
“你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吃了整块奶渣糕?”我问道。
“没错。”他承认道,脸上露出一副窘相。
“那么大的一块奶渣糕,我看只有大象才能够吃完,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这确实有点惊人,恐怕以后的几年我再听到奶渣糕,都会浑身发抖。可是当时的情况我是不能够剩下来东西的,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吃完了,然后我的胃就开始翻江倒海了。”
“那别人是怎么发现这回事的?”
“我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没想过他们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亲爱的萨普,那么大的一块糕点,上面还有许多的黄瓜沙拉和酸奶油,你全部把它吃下去之后,那种感觉真的是没办法说。”
“哼。”
“与此同时,”他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仅在身体上忍受折磨,而且精神上也是如此。譬如看见你们吃美味的土豆团子,我是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真是残酷,真是对我的惩罚。还有滑雪撬!看你当时有多么得意吧,可我的胃里像有条大鲸鱼给鱼镖射中了,一直在翻个不停,能在你的后面捂着肚子滑。我好像吞下了几千颗利牙,他们一直在咬着我的胃。我告诉你一句话……”
“先暂停一下!”我终于无法忍受大笑了起来,“几千颗牙齿咬着!这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比喻,也引起了我的怜悯之心。”
哑巴鱼高兴地跳了起来,说道:“亲爱的萨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是说我现在又可以打起精神再……”
“你准备做什么?”
“嗯……我是想再吃一块奶渣糕。可怜的萨普,看来你也是老板的怀疑对象……”
“才不是呢,”我打断他的话,“弗朗茨聪明得很,他知道你有饿过头的毛病,你在无意之中给我们带来了许多快乐。”
“非常高兴!可是我可不这么想,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因此而生我的气?”
“应该不会这样,不过我们也不能再回到他们那里去了,因为你的名声上总是粘着一块奶渣糕,这是很难抹掉的痕迹。把东西整理一下,我们走吧!”
“好吧!你会原谅我吗?”
“我就没有生气。”
我们要的那杯啤酒还没有喝,哑巴鱼把它推到我的前面,说道:“还是你先喝吧,萨普!”
“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所以就把它都让给你吧。”
“谢谢!可是我现在并不需要这个。”
“怎么回事?”
“我从老远就闻到了它有一股酸味。”
“这个我还没发现,但有一只臭虫死在里面,你不知道吗?”
“噢,这也就是你慷慨送我的原因吧。”
“没错,这只臭虫也留给你一个人了。快点,咱们赶紧走吧!”
我们带着行李出发没多久,不一会就把法尔克纳镇甩到了后面。
弗朗茨的预测有点失误,雪并没有一直下了一整夜。我们刚开始走的时候非常顺利,只用了两个半小时就到了高森格绿镇。通过询问别人我们了解到,我们要找的人昨天来过这里。有个牲口贩子因为可怜他们,让他们坐雪橇去勃兰镇。之后,我们也赶紧赶往那里,尽管路上的雪比法尔克纳一带厚多了,可是我们决定一定要在中午之前赶到那里。
勃兰并不是一个非常大的小镇,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小酒馆,我们看到了一个雪橇停在店门口。我们了解到就是这个人去过亨利希格绿,又从那里刚刚赶回来。他对我们说那个妇女非常细致地照顾她的父亲,可是老人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因为他坐在雪橇里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是从格拉利茨来的,”他继续说道,“我心里边也非常想带你们去那里,可是我必须留宿在这里。那位妇女知道我对格拉利茨非常熟悉,就向我打听一位与她丈夫沾亲带故的乐器制作家。她以为那个人非常富有,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在那里留宿几天。可是让人感到遗憾的是,我知道她的那个亲戚只是一个帮工而已,而且是一个经常酗酒的人,因为这样,他很难找到工作,一年前就离开了那里。至于去哪了,我也不太清楚。”
“那位妇女呢?”
“他们走了,店老板原本想免费让他们住在那里,可是他们没有留在那里。”
“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的希望破灭了,觉得再到格拉利茨去没有多大意义了。可是她应该还是去那里了吧?”
“没错。”
“她走的哪一条路?”
“是朝着茨瓦达方向走的,具体的情况我也就不太清楚了。他们这样的可怜人,让人看了非常心痛。他们想一路要饭要到不来梅,可是不知道他们能否顺利到达那里。那位老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我当时就觉得他会死在我的雪橇里呢。我也听到了她说什么船票,可是他们走的这么慢,说不定也赶不上日期了。”
这位牲口贩子的话让我们的心又揪了起来。我一声不响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并把它打开,我觉得我有必要确认一下日期。正如那位贩子所说的那样,这张船票是由一年前还在的不来梅航运公司驻纽约代表处出具的,船次是二月份的头几天,可能是因为那位妇女不懂英语,因此并不知道这一点。
和那位贩子告别之后,我们顺着一条小河开始往前走。一路上我们走的非常艰难,因为有的地方雪没过膝盖那么深。我们一路打听,了解到他们一行人曾请求别人可以留宿一晚,可是遭到了拒绝。这个地方的人生活本来就很困苦,现在又是冬天,他们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看到前面有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半斜半弯的锯木坊,冰已经封住了水轮,窗户上有好多裂缝,都在用纸糊着。在我们走到房子旁边的时候,一条瘦骨嶙峋的狗突然从雪堆后面跑了出来,用沙哑的声音一个劲地对着我们狂吠。这时,门打开了,露出一张憔悴年迈的妇人的脸。
我急忙说道:“您好,老夫人!请问这是您的房子吗?”
“不是的,这是一个作废很久的作坊,我是最近搬进来的,这个地方可不用掏房租。我是勃兰镇和格拉利茨之间的信差。”
“那就太好了,我们现在正在找是三个人。一个妇女带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他们昨天在勃兰镇,想到格拉利茨去。”
“上帝啊,原来你们在找他们!你们来得太晚了,那位老人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你们找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给是给她送她落下的东西的。”
“那赶紧进来吧,你们在我这里只能收获悲哀。”
接着我们走进了一个狭小空荡的客厅,墙壁破得不行了。穿过一扇破旧的关闭着的门,我们来到了一间像畜厩的房间。
那里面可没有点火炉,只有一些木块在一个用石头堆起来的灶上燃烧着,所发出来的微弱的火光勉强照亮了房间。房间里边还是非常冷。灶旁的地上放着一些炊具和碗碟,一个破旧的桌子摆在窗户边,两张头盔式的椅子,一张床摆在桌子的对面,马上把我们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只见床上摆了一层树叶,上面盖着一条破旧的床单,枕头是用破棉絮捆起来的,被子就像是一个被磨破了皮的大衣。老人躺在那个床上,小男孩坐在他的脚边。那位妇女正在用手臂托着他的头,没有抬头看我们。
这时候,小男孩认出了我们,于是朝我们点了点头。老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因为屋里边非常昏暗,我们不能看出来他是否睁着眼睛,看样子像已经死了。我们没有弄出动静,只是默默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面。
老妇人双眼盯着我们,悄声地对我们说:“你们也看到了,我这里实在是太穷了,在我的女儿死去之后,我的坏女婿就把我赶了出来,我只能住在这里了。我每月从乡政府领到四十克劳策救济金,有时候依靠送信来挣点吃饭钱,根本没有闲钱来添置一些东西。”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你这里的?”我轻声问道。
“在中午的时候。他们昨天一整夜都是在雪地里度过的,老人怎么可以承受住这个呢?他们请求我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又怎么可以拒绝呢?”
“他们吃东西了没有?”我问道。
“吃什么?我们这里没有吃的东西,现在就剩下一块面包了,也吃得差不多了。听!”
我们看到老人的身体动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太冷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把我放在升天的床铺上,盖上柔软的丝被。在我死了之后,你们也千万不要签字,否则他仍然会把你们绑在讨饭棒上!”
小男孩哭的非常伤心,那位妇女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房间里除了火苗的劈啪声,就再也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人又开始说话了:“请求上帝赐福,凡是相信结局……相信永恒的爱的人!寻求……在脱离苦海的时候……寻求拯救之星……可以得到主的恩泽!”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大声叫了起来,手指着远方,然后好像要用全力站起来似的,用充满恐惧的急切声音叫道:“他来了,马上就要动手了,你们赶紧走。”
说完之后他又瘫了下来。哈噜咕噜地呼吸,而且一声比一声慢,就在我以为他已经停止呼吸的时候,他又说道:“亲爱的女儿,我就要走了,我只是身体离开了你,我的灵魂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守护在你的身旁。我会在天上保佑你们的。主是你们的救星,是你们的保护伞!我一定会诚恳地为你们祷告的。谢谢你们,再见,你们这些善良的人……”
他最后的话没有说完,屋子里面一片沉默。那位妇女转过身,用一种非常沉重的语气对他的儿子说道:“斯蒂芬,爷爷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想哭就尽情地哭出来吧。”
这时这位妇女才注意到我们,她慢慢地站起来,神情恍惚地走到我们身边,低声对我们说:“你们怎么在这里?”
“您把船票忘在法尔克纳了,我们是特地来送给你的。”我回答道。
她把眼睛睁的好大,呆呆地说道:“非常感谢!放在那里吧!”
“二月初的时候那张船票就到期了。”我告诉她,因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我觉得还是有义务这样做,“你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在了,您可以到不来梅航运公司把他的船票钱退回来。如果是因为死亡的话,这张票的钱也会全额退给你的。”
她冷冰冰地回答道:“不知道我能否顺利地到达不来梅。”
“你一定要去。这是一位朋友让我给你的,快把它收起来吧。”没有人告诉我该说什么,可是我觉得这些话是一定要说的,接着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我自己的“钱柜”并把它交给了她。
那位妇女接过钱包,连看都没有看,好像我手里没有拿东西一样。
我又说道:“在置办丧事的时候一定要节省一点!您路上坐车用得着钱。”
“你放心,我一定会放好的。”她无意识地点点头。
“这里面的食物也是给你们带来的。晚安,瓦格纳女士。”
“晚安!”
我拉着小男孩一块走了出去,哑巴鱼和老妇人也走了出来。在外面,我问她:“我刚才对那位妇女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是的,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您最好把这些话再对她复述一遍,因为刚才她好像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您让她一定要把钱放好,不要让人拿走,这钱还要在她路上用。这里的乡政府可能会帮助处理丧事。请您一定要把这些事告诉她。请您伸出手来!”
她把手伸了出来,我把我们之前用来旅行的钱放在了他的手上,之后我们趁着夜色就走了。
就好像是命令驱使我这样做的似的,而且一点都不感到后悔。我的知心朋友却在我后面唠叨个不停:“在这个破旧的作坊里发生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你给了那女人多少钱?”
“我把身上带的都给他了。”
“你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那人了?上帝啊,你实在是太慷慨了!我可真是个小气鬼!如果我有钱的话也会把它们送给她的。那位老妇人拿了你多少钱?”
“咱们用来旅行的那部分钱。”
“那还剩下多少?”
“这个我还不太清楚。”
“真是服了你了,你把钱都花光了。你要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靠什么活下去?”
“那你还有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
“不用担心,咱们还是有钱在勃兰镇留宿的。”
“接下来呢?”
“然后我们再到法尔克纳去。”
“是要回到弗朗茨那里吗?这真是太糟糕了!他现在肯定还记着奶渣糕的事情,我们能不能避开他呢?”
我用力地握着他的手,用极其庄严的声音问道:“哑巴鱼,你应该还没有向别人借过钱的吧?”
“是的,从来没有借过!”
“我现在告诉你,咱们的旅行就到这里吧,因为我们没钱了。咱们又不会要饭,我得向弗朗茨借点钱,这样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你同意吗?”
“那到时候我们谁回来还钱呢,是你自己还是我们两个。”
“我一个人。”
“好吧,那我同意你的观点,可是你必须要自己开口去借,而且奶渣糕的事情让我很尴尬。”
“我会自己说的,走吧!”
“那就这样办吧。但如果弗朗茨为了借钱的事大发脾气,把我们从窗户里边甩出去的话,那我就不会再关注这里了,我宁可去寻找爱尔多拉多,那里的钱多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