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卿言——
她咬着唇,撑起身子。
她想着,要竭尽全力。
茂密丛林,他未能走出便体力不支了。
慕容卿言倒在地上,这次,他感受到了湿湿的感觉。
这样也好……
就这样,睡一觉吧……
“如此意念,竟能逞强到这幅样子…”丛林之中,走出一人,法杖金黄,法袍不染一滴水,一手竖在胸前,挂念珠,“阿弥陀佛,数十年前从这里出去的,施主是第一人,今日施主又是坚持破结界第一人,沙空不得不敬拜。”
法僧说罢,口齿动了动,手中金杖向地猛地打去,惊飞鸟,而后悄然隐退。
“阿弥陀佛,沙空能帮施主的,也仅有这些了。”
木烷妖站在一口墓碑前,看着墓碑后一条长而远的苍茫之路,愣了许久。
南方的惊鸟唤回了她的思绪,犹豫几秒,将石子收起,向南方树林奔跑去。
“草!”
蛟龙从湖河之中冒出头,黑曜石的眸怒火冲烧,冷冷的看着向南的林飞惊鸟,龙身摆上岸,未抖下身后的水便急匆匆飞掠而去。
“让本王找着你的,你等着,你等着!”
蛟龙身影敏捷的在林中穿梭,声声愤愤,莽地,他眼中多出一闪而过的法袍……
“该死!普陀城的道士?!”
它急躁的甩甩龙尾,向法袍之人迅速追去。
蛟龙天生神兽,但有半狗的鼻子,如今虽然倾盆大雨,在这片林中却还是可以嗅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的味道。
世间万物的血的味道都是腥的,只有他的血发甜。
它怎会记不得他的血?那个养育了他千年的味道……现如今,竟透着死亡的气息。
蛟龙身追的法袍之人凭空消失,那人的身后,已是另一方场景。
那……是谁?
茵茵茂盛的翠绿植株。
涓涓血成的殷红湖泊。
雨水的浊,打在他精致干净的脸上。
却彷徨的睁着双目。
金色的眼眸镀了雾。
苍白的唇瓣含着未干的血,懒懒的,未语先笑的模样。
湿如藻的发,柔顺的散落在泥土。
松垮的玄袍,露出渗着鲜血的苍白手臂。
——睡着了吗?
蛟龙的大脑突然空了。
它静悄悄的飞去,吐出舌,舔着他修长而苍白的手上,那流着血的伤口。
凉的。
蛟龙钻进他的云袖。
衣服是湿的。
满是血的味道。
很多伤口,细小的,抑或是深长的。
让人心疼。
恍然被打破的静谧。
蛟龙听到了他的名字,是木烷妖的声音,是她在寻觅。
蛟龙听着他胸膛。
——你愿意被她寻到吗?
——这模样离开,你是怕她看见吧?
——真是不死心啊。
蛟龙从他衣襟钻出,满身的黑色龙鳞更加亮丽。幻化成人的模样,蛟龙将在血泊中的慕容卿言抱起。
很轻。
——五脏六腑的代价,你都付了吗?
“啪。”
一个淡色的丹从他袖袍中滚落,跌了出去。
蛟龙黯沉的眸垂下,看见丹药,眸光突然亮了几分。
——聚灵丹!
将其吸附在掌心,蛟龙匆忙用内力替他喂下,而后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看着怀中面色苍白的他。
——笑话,你想做梦,也得看看本王能不能不去搅乱啊。
身影一闪,它手中握着红符,看一眼身后茂密的丛林,转身行去,隐身匿迹。
木烷妖看见的,是残留下来如他一身玄色衣的血,染着周边植株,映衬的如花。
她蹲着身子,手落入其中。
风凉的吹袭,让她寒了脊背。
那个爱笑的凡人,走了吗?
——佛说,众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会憎怨,求不得。此世间,终生皆苦。
原来他的扎根,不过几日,便可这般深。
也不知道,是因什么。
是因为相像吗?
罢了,还不如让孟婆,留他去魔界吧。
弹指从血泊中燃起带着红色的白焰,向一处悄然飞射而去。
去魔界吧。
木烷妖轻叹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向回路走去。
握着手心,石子的温度,是浸了雨水的温凉。就和他一样。
墓碑后的一条路,可以去救满月。可这一条路——吞了一个凡人的命。
木烷妖垂下眼帘,她真的自私啊。
木烷妖在墓碑前不声不响的坐着,一坐,就是几日,不眠不休,不分昼夜。
她等着孟婆的回信,却几日都未等到。
木烷妖站起身,向茫茫的路慢悠悠的走去。
不是她慢,不是她悠闲,而是没有力气——失落着精神。
罢了,孟婆许以为自己又想探知什么关于千年前的事,将其拒之门外了吧。
待她将满月救出,自己亲自去找他的投胎转世吧。
慕容卿言……
爱笑的笨蛋……
那几日行于佛仙台时,慕容卿言曾心情好的与无聊的她讲说。
相传数万年前,佛人去人间勘察,为满凡人心愿而逗留七日之久,七日后回至佛界,高诉如来:人间秽土,不得天乐。
之后,如来便下达六道,寻便六道生土,最终至于六道外建净土一片,据言传亿万里宽广无边,提名“极乐”,下达凡间,曰:修习福慧善根者,寻极乐,得永生善报,其亲免难,富贵相依。
日后,诸多凡人官吏放下手中金银财宝,乞丐更如得了幸,凡间一时风气大好,有许凡人修得善缘,踏上了极乐之路,妄想生于极乐法门,不受世间烦恼,存之清凉,享在安乐的福洋。
但凡去者,都杳无音讯,一去不回,凡人便信其得道成佛,受佛门眷顾升天,享天伦之乐,不便回来。
日久成谣,流传下来,变成了祖宗倍的忠告,凡间的秽土也干净了几分。
慕容卿言讲到这里时,曾说,凡人偏生于梦幻,后笑其将极乐国土想得极美,如世外桃源,不可一世,而在他瞧来,还没有自家的园子漂亮。
那时木烷妖闲着无趣,想不出他怎是知道极乐并不漂亮,便向他讨问,结果没问出他是怎样得知的,却被他拐了思路,连连道凡人离谱。
凡人认为,极乐是为念佛,念法,念僧,众生净土,无量寿德之地。
可其实,却不过是烟食绝尽,鸟不拉屎的一片死地,除白色再难寻其它。
曾见慕容卿言笑世祖宗写的史书做作虚假,说不如他自己何时写上一册,重新流传。
她说他果真不拘泥礼法,日后定能颠覆,而后不死心的探问,却只听他含笑打她的趣,道:乐极生悲。
如今一见,果真如其言,悲色怜天,染得她脚下众生污得发黑。
是,在这路上,木烷妖偶尔可见一面脚下镜,镜中映出凡间土地,她蹲下去看,如望穿千里。
这路凭空而制,与这片地的色彩都化为一,就如她走在天上,同样不知该如何走一样。
木烷妖垂眼,看着路下百性无常的凡间,时而可以看得见京城。
这仿佛是一处幻境,木烷妖可以看见京城,却如这里一般不见行兽飞鸟,眼下所见的凡人也均成为了不详而变的乌色魂魄,虚无缥缈。
木烷妖想,许是如来认为凡间之秽入不得眼,方才将众生在他眼中的模样现于镜面,剔除肉骨,而罢,成了这幅水彩点墨的画。
在她原本的意识里,极乐之路应实处于凡间那种空灵之地,故凡人跋山涉水持之以恒方可达。而如今她见证了事实,那便是凡人求进都为虚谈,八成是死在半路的更为多者。
木烷妖在这处闷闷的鬼地方,遥遥无期地走着,且,漫无目的,失了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点其它的色彩,这让木烷妖有许惊奇,打远望去,七色相接,一面面七重栏楯,阻拦着她的去路。
本是漫无目的的,木烷妖却因这栏楯猜出了正确的路径,想了想,从袖袍之内的那一层薄衣上撕下整条袖子,又改成布条,系成长绳,硬生生将栏楯一排一排拉至一侧,费了大力,方才通过七重的栏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