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手中提了一只鸡,面色微冷,身后的伏魔刀泛寒光,看她在门前踌躇不前,二话不说便用另一手推开了殿门。
殿门敞开,一阵清风里外相撞,坠珠帘晃动,做起清脆的声音,淡淡的茶香尤为好闻。宓晨曦此时正卧倒在软榻椅中,一身已套了件蓝衣,眼前书墨,白纸墨笔,似在作画。闻殿门之声抬头,看见一道白影后,面上带起了笑。
今日的她净白了身,面色更加红润,血眸与血莲点缀的她如一块美玉。清一色的素衣与她极为搭配,白发银丝额前一缕被她安置在脑后,其余的发随意散乱,在这风中微动。
她身影看起单薄,却极合他今日的胃口,让他欣喜。
不,不论怎样的她,来到这里,他都喜。
“妖儿。”
他唤得温柔溺水。
“妖儿,快来,帮我看看这画中少了什么。”
他放下笔,缓缓招手,含情脉脉的看她,看得她好不自在。
木烷妖抿唇,说不清自己的视线中有些怎样的情感。只是记得,他从未这样对她过。她鬼使神差的一步步走了过去,她从未接触过他绘制的东西,这……是他主动的第一次。
可——
木烷妖忽然停住脚,在距他三米的地方。
——木冥妖,请你务必随我去一趟……佛命,晨曦与遗云宫以晴上仙两日后成婚,可他仍昏迷不醒……
算来,宓上神……
明日便要娶妻了。
“妖儿……”
他声音夹杂悲切,“……妖儿,我绘了一幅山水画,你来看看可少了什么……”他又无可奈何笑了一下,“中有三兽,一间草屋,长瀑银吊,松柏峭壁。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抬手去研身畔的墨,边道:“左右想不出,砚台里的墨都干了,又要重新磨一方……”
“少了上神……与以晴上仙。”木烷妖不知自己是怎样说出口的,她思绪烦乱,脑海之中却明明白白摆着一个异常清晰的大字。
——坦。
宓晨曦将娶了,她怎会再无自知之明,伤害他宓上神要娶的女子?而且,他的事,已与她无半点关系,好不容易脱身世外,她没必要再将自己拉进去。
宓晨曦愣住了。
以晴上仙?他的妖儿都知道了……
半晌无声,他率先打破寂静:“妖儿,过来。”
她自然不会过来。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一把抱住了她,紧紧的,不容反抗地搂在他的怀中。
“妖儿,我不会成亲,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你不要乱想。”顿了顿,抱得更紧了,他怕他稍稍一松她就会如风一般跑了,他深呼吸一口气,保证道:“妖儿,我喜欢你,我不会同别的女子成婚,你要相信我,这是真的。”
……喜欢?
木烷妖闻言却是轻笑,他同仙侍果真主仆,只不过,仙侍还能多一些喜欢的忠诚。
“上神。”她轻轻地推他,“上神不觉得,木冥妖少了些什么?”
少了心啊,胸口中的那颗心。她都将心交给了他,让他炼成了药物,她现在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东西让他喜欢?
抱着她的宓晨曦微怔,静了两瞬,他陡然惊恐万分!他的妖儿……还在介意心!
是啊,他忘不了,他怎么能忘了?妖儿少了心……亦如那幅画,少了心境。
她淡淡的让他感受到:“你配吗?上神,你一届上神,配得上本煞的三生?”
——你配吗?
夺走了她的心,他配吗?
他的妖儿,没有心跳。他的妖儿,很弱小,很弱小,就这样在他怀中被他紧抱,娇躯的颤抖,他都可以感受得到。
他的妖儿,这是他的妖儿,怎么可以丢下他,怎么可以……交给别人。
他错了,好不好,他错了,求她,别再说出这样的话。
他知道,他的妖儿恨他,但这样也好啊,他记得,爱切则恨深,他的妖儿恨他,就可以爱他。他的妖儿会爱他,会喜欢他,不会离开他……
“妖儿。”他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无情的上神,他千年不动出阁的冷静,他千年枯死的心,怎么会,就这样,在她面前掉眼泪。
他抿了一口流进唇齿间的泪。他细细品尝,他千年前看过她的泪,那模样在他梦里日日复眼,令他记忆犹新。他品着,念胡说,这泪,分明不是咸的,是这样苦,这样苦。
他将头放在她脖颈中,嗅着她淡淡的香,让他流连,却让他心酸。
紧紧的圈着她,他好怕。
他宓晨曦,宓星君,宓上神,怕。
“妖儿……”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弱的求她,“妖儿,嫁给我……可好?”
脖颈与肩头,都是湿的。
他哭了,又哭了。他在向自己求婚吗?他放的卑微姿态,是为了的到自己的原谅,可他如何向自己保证呢?如何来保证永远爱她。
宓晨曦,你也有今天啊。
木烷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被他抱得更紧——这曾是她最想要的怀抱,千年前。
“宓上神……”她抿唇,改不了的臭毛病,还记得轻手轻脚,“宓上神重伤在身,回去歇着更好。”怕他不死心,她讽刺,“明夜有良肖,宓上神会累着。”
大婚之日,他不许她良肖,故意醉酒迷途入红楼。大婚之日后,他未碰过她一次,就连一个吻。
“妖儿!”他在她耳边底吼,“那是佛命!妖儿,是佛命!”
佛命。
又是什么不可违的天命——是命。
木烷妖忽的笑了,徐徐问他:“宓上神,你说,当年为何要我死?”是因为,那就是她的命。
“妖儿……”宓晨曦忽然觉得一切解释都不过鸡肋,那些发生过的,如何解释都是事实:“那是成为神的条件……”
可他后悔了,史无前例,后悔到心神不宁,后悔到想毁了一切……他不该,应了这条件。
如果不应,妖儿,还会是他的,还会是他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缓缓睁开。
这个上神啊,在颤抖啊,在害怕。
她轻蔑的笑:“宓上神,你是在后悔吗?”
可我不会后悔,我木烷妖再也不会染指你宓晨曦的七情六欲,我并非什么懵懂无知的孩童,不会再义无反顾的为你献上一切,我宁可将所谓爱粉碎成灰,天上地下,我绝不再为你宓晨曦。
所以,你的棋子,又少了。
后悔么,宓上神。可是有千百万遍后悔再见到我,可是有日日夜夜后悔我未死的彻底。
正如你所说的,这就是我的命。
那么,上神,后悔也是你的命。
啊,他后悔,后悔。
“后悔。”
后悔所伤于她的一切。若能补救,他甘愿付出一切,九重宫,上神位,还是他这条命。
“妖儿,原谅我,好吗?”他钳制圈紧她的身子,“妖儿,我娶你,好吗?”他头埋的更深,“妖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吗?”他的眼泪都滴了上去,像个无助的孩子,“妖儿,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妖儿,回来吧,好吗?回来我身边,我想喝你煮的茶,整理桌上的水墨画,冬日特意暖好的裳,兵慌马乱的相依……妖儿,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我后悔,后悔的无可救药,所以……回来我身边,好吗?回来吧…那桃花林很美,两清殿的花也是你喜的纯白……”
他爱她,爱她——他可以娶她,一个堕魔。
回去?她值得回去?可她累了。
“抱歉。”木烷妖抬起手,推着他的胸膛,摸到了血的滚热与粘稠。
他的伤口,裂开了。
“宓上神,你的伤口裂开了。”她故作平静的提醒,思绪却徘徊于他的言辞,一轮一轮,满目泄露她的惊疑。
——妖儿,我爱你……
他依偎在自己脖颈的头摇了摇,“妖儿。”他声音闷闷的,“妖儿……回来我身边。”
木烷妖张了张嘴,身上的身体忽的无力的瘫在自己身上,气息凌乱的打在她脖颈,手上的粘稠的血多了。
“伏羲皇。”
她扶起他,抿唇,对身后一直望着她的战神请求道:“宓上神体力不支,望伏羲皇同我将宓上神抬上去,莫要倒在这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