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的吸气,血液带动着每一根神经都在疼,他只好轻轻地将憋住的呼吸呼出,慢慢地,他同在享受这个过程。
全身赘重不堪,他站在坑洼凉情湖旁,向对面的无花树眺望。
雨很大。
无花树被滋润,苍茫的暗沉世间,唯有它的叶子绿油油发亮。
他眼眸中多了一道白衣人影,站在树下,手中握着白纸一张,静静地凝望。
她看了良久,向林中又去。
他眼眸中又出现一个玄衣人影,一手扶着无花树喃喃,然后消失。
他看笑了,抿着唇。
大喜大悲,无妄自怜,他三生,都经历过了。江山长卷,沧海桑田,他三世,看惯了纵逝的时光,蹉跎岁月。
他捧起一方凉情湖水,亦是囤积在这里,扑硕而下的雨水。
在他手掌,却可沁凉他心。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让她开心,幸福,活着。
她开心,就是他的笑。
在怀中轻轻掏出一张白纸符,他忍了忍,催动戾气伤己,一口鲜血就此咳溅在湿透的符咒上,符咒霎时血红。
他动念,一阵诡异的狂风在他身前打转,森白的戾气将绿草割断。不过几瞬,一俱腐烂的尸体,便从符咒中慢慢爬了出来。
腐尸吐着白气,不堪入目的手臂伸进土地里,绿草枯萎成稀泥。
“你对待我越来越差了,竟在这等雨天把我唤出来……说吧,所谓何事,竟让你这般落魄?”
腐尸黑洞的眼眶盯着沐雨的慕容卿言森然作笑,裂开嘴,血肉模糊。
“魔无妖元后,怎么弥补?”慕容卿言冷淡道,看也不看腐尸,他们的关系并不好,这不过是一只索取代价的寄生虫。
“你没了?”腐尸疑笑。
“说!”慕容卿言冷晲它一眼,命令之意颇深。
腐尸佯装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尖叫道:“哎呦呦!你想灭了我?灭了我,你就再也找不到如我这等学识渊博无量的尸了!”
慕容卿言冷漠的抬手,戾气巡绕。
“呵!你出世间无解的问题,你认为我能答出来?”腐尸也不惧,怨声道:“若不是看在报酬上,我不会告诉你!”
“说!”
“哼!谁失了妖元?有能耐,把你的让给他!”
腐尸蛮横不屑,含糊的回答罢,全身渐渐消失,口中还不忘嘀咕:“妖元也能丢,呵,转移妖元自剖身,你妖元在哪儿?你知道?若是转移不慎,呵……两个一起死吧!”
“说清楚!”慕容卿言眯眸,危险冷光逼视,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减退。
是契身鬼书的代价。
“清楚?还不够清楚?”腐尸对他冷冷讥笑,似乎对他突然间的愚钝感到无可救药:“那就直白地说,就是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他一时木讷站在原地无措,面色苍白如纸,冰冷的雨水令他寒侵血液,握拳的指节同是煞白。
远处梦瑜楼与绝玉泉打油纸伞,蛟龙下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龙须直向上飘,好似谁惹怒了他般。面对远处伫立的孑然之身,无人靠近。
“让他静一静吧。”
闻声蛟龙浑身打了个激灵,腾起身,怒目瞪成铜铃,大声反驳道:“静一静?再静他没准丧心病狂的跳下去!”
“她没活好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梦瑜楼沉声,乏叹道:“我听月老说三世有缘,他与她,若说有缘,有的缘……也只是孽缘。”
这里的红烛仿佛永远都不会灭。
满月被白无淰请出侧厢房,此时站在床边,时隔几日,又见了不动不醒的木烷妖。
她在床榻上急得满头大汗,睡梦中一定是做了噩梦。但无论她多怕,多急,都是没有醒。
最多的,也只是叫个人的名字。
“慕容卿言……”
满月全身一阵搐动,疼得无法言语。将失妖元,神志不清的主君,可是将这个名字融入了血液,所以才忘不掉?
三百多日夜,主君日日叨念,宁将玉碎所铭记的,就是这一个名字?
瞬息万变,眨眼千秋。
“我听木头说起过你。”
白无淰坐在一旁,轻搓白巾,投洗干净,为木烷妖擦拭匆忙滑落的汗珠。
顿了顿,未听到满月回声,他又说:“去天界找你时听的。”
“都是……”满月启齿,声音沙哑:“都是过去的事了。”
“是过去的事了。”白无淰不在意的道:“时间过得真快。”
满月俯首,努力平静自己身体中血液的潮涌,“嗯”了一声,道:“真快。”
“我听木头说你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白无淰转身看向他,见他还遮着容颜,又道:“在我看,似乎不是如此。”
“还好。”满月随意应付道,对于白无淰,他不常与其沟通,不知道喜好,不知道忌讳。
白无淰不可否认的点点头,站起身,放下挽在胳膊肘的流云长袖,淡淡地笑。
“叫你来也没别的,我想出去一趟,你帮我守一会儿木头,白巾在这里,常陪她说几句话就好了,没特别的。”他想了想,又道:“我去天界一趟,寻伏羲皇,看看还能否捣鼓到什么仙丹。”
满月没有阻止他。
白无淰安抚的笑了笑,正出门,蛟龙怒气冲冲地冲了回来,直奔榻前,龙尾指着床榻上的木烷妖,一阵乱喊大叫。
“你真没有心!”
“好好的你傻不傻?做这点事有屁用!”
“还为了他好?你什么都不懂!”
“害他几遍你才甘心?老子才护主我告诉你!”
“你这个——”
诚然满月听不下去,一手趁它毫无防备,吧唧拍落在红毯上。
“你,你打老子?!”
蛟龙腾地从红毯上跳起来,指着满月不可思议的低吼,“有种去外面打!”
满月面罩不揭,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所以他习惯将所有表情省略。
此时,他竟有了隐隐怒气,在眼眸中,在他感觉的僵硬的脸上。
“帮我守着主君。”他最终选择忍气吞声,他也想,为主君做些什么,想起孟婆,他道:“我出去一趟。”
白无淰能做,他满月也一定能。慕容卿言敢做,他满月……也不会比他差。
门前未走的白无淰澹然而笑,原来木头,已经有了很棒的守护者。
白无淰与满月相视离去,空荡的房间除了蛟龙便只剩床上时而激动地喊出名字的木烷妖。暖气生升,蛟龙有些犯困,便钻进了锦被。
想想,就算它睡一会儿又如何?一觉而已,没准醒了,那几人就都回来了。
盘身窜入她袖中,蛟龙大叹一声舒服,而后沉沉睡去。
药香淡淡,却并非什么好味道。蛟龙迷迷糊糊从沉睡中转醒,闻到不正的药香时不禁有些奇怪,开始回忆这药香的名字。
它自认自己的嗅觉无敌,但凡闻到过的气味都不忘,只是每次都要想上许久。
怪他刚睡醒有许懒惰,便也懒得思考,轻巧地钻出木烷妖的袖子,刚刚在锦被中冒头,龙目瞪到一张陌生女子的侧脸与另一张华贵的容颜后猛地向后退了数步。
正对侧脸的女子他的确不认识,但在一旁,那华贵容颜……正是西王母!
西王母!西王母光临七缘阁?慕容为何没有发现?西王母所来找这个半死不活的妖女,又是为何?
蛟龙隐退,蹑身蹑爪躲回木烷妖袖子中,盘在她手臂上。将袖袍轻轻拉下,遮掩整齐。
既然西王母前来,那么一旁的定也是个女仙。如今他不能孤军奋战,以他轮回的实力顶多对付牵制女仙,西王母这一旁,他会被扁的很惨。
所以他不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看样子女仙与西王母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这样更好,倘若她们要做什么,他也可以在危急关头出手相救。
蛟龙感受到自己盘的身子轻飘飘的飞起,它知大事不妙,连忙在锦被上用利爪刮几道细小的口子,又急忙钻回袖中。
不知西王母与这女仙要将他们搬去何处,蛟龙闷吸了一口长气,药香有些刺鼻,带着微弱的腥味。他刚要呼出时,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令他陡然憋住了呼吸。
香无色,成药味,略刺鼻,吸至极则腥,名迷魂香,实用散其筋骨,耗其力法,催其至幻,结果……
蛟龙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他身为神兽倒是无妨,不至于怕迷魂香,只是……若这女妖……失身了……
慕容岂不是……真会疯?
蛟龙息声,随着香气远离,他也猜到西王母和女仙会将木烷妖带去哪里,只是这个地方,一定还有很多长着獠牙的毒蛇。
不过半刻,蛟龙透见到的事物告诉他不负已望,猜得果然是百分百的准。
天界,娄屋,此时暗夜。
关押以下犯上,有损仙德,做事不当的仙侍守卫之地。
“参见西王母,弥罗宫主。”
蛟龙正穿透袖袍一个小孔想外面勘测,问守卫问候之声连忙屏息缩头。
“嗯。”
西王母应道,声音果然还是上一次批判他时所听那般,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蛟龙忍着怒气冲动,听西王母娇柔道:“麻烦了,这是我宫中一名仙侍,需在这里关一夜。”
“是。”
“对了,”蛟龙感到这个身子被仙法缓缓推进,西王母又道:“我这名仙侍比较嚣张,我将设结界于此,免得她聒噪,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