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声音过后,远处之路,瞬间挺起了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此起彼伏的哀怨之声如同魔音般响起。
而那些声音,似乎都在先前约定好般,一直不停的叫着素白之衣女子的名字,一遍一遍,发着怨怨颤音,一遍一遍,再无它话,一遍一遍,宛如轮回……
“木烷妖——木烷妖——”
“木烷妖……木烷妖!!”
“木烷妖——”
“木烷妖!!”
他们张着一张腐烂的散发着恶臭的嘴,瞪着早已分不出黑白的圆目,一条条血丝在他们的眼珠上散布,被血模糊的脸上翻出发白的肉,抻动了肌肉,扯出一抹牵强的冷笑,声嘶力竭的喊着她的名字……
这样,给她的感觉很明了。
他们,恨不得自己去死。
满月跟在木烷妖身后,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场景,眼中未惊起一丝波澜。
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很平常。
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每一次,他都会听得见这样无边无际,缠心如魔的声音。
这是地府的第六层,名狼噬。
狼噬,就跑重复着,不断被恶狼吞噬的痛苦,被它们不听撕咬,今日成白骨,人间子时将恢复,隔日,便要承受昨日双倍的痛苦。
这样,遥遥无期,放眼不见尽头。
一日日加重,直到痛彻心骨,割肉断脉,方才停止不断加重的疼痛。
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成为后者膝下白骨,千万年被深埋于地下,听他们日复一日撕心裂肺的惨叫。
直到可以圆了谁的心愿,或是得到谁的批准,方才可以退离狼噬,上一步,入五层,自焚。
一步步,要的就是永不见天日的轮回。
忽的,满月抬头,看见身前的木烷妖,面上那寒经风雪的笑,心中一凉。
是在哪一日开始呢?他总会发现他这主君与初识相见有所不同。
百年来,不会有谁比他更了解煞主了。
她虽是一身素白,净如白莲,但她若想至人于死地,也可滴血不沾,半眼不抬。
她虽是画中娇,绝一代之丽,但也是风中箭,破空利刃索命不偿;她虽是一貌倾城,般般入画,但也可有蛇蝎毒肠,罗刹之眸;她可以姿色媚天下,也可以绝情俘众生。
地府十八层,哪一层会没有恨她之人,哪一层不希望她有一日同死在此处。
就同狼噬来说,这千万只恶狼,便是她无趣时亲手养来的。
可如今,他总觉得,他一直默默跟随的煞主,有许变了性情,不再是当初那模样了。
莫不是因她突然对他真诚一笑?抑或是因那日鬼域之战的一名上神,他总觉得,他的煞主在安静的忍受着什么,独自承受着什么,以至于渐渐的,将那嗜血的性子变得淡薄了。
如似她方才那漠然一笑,他竟会觉得脊背一凉。
“主君……”满月撇一眼挡路的躯体,心生一阵阵厌恶,看着身前的女子却毫不在意,不由得算的上是提醒般道。
木烷妖浅浅的笑,如招牌一般挂在脸上,如雪的衣袖随着步伐的前进而微微拂动,三千银丝散乱却不失美感,暗血红色的眸子释着简单的泰然自若的情感,素齿朱唇轻启,悦耳却显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的声音传出。
“无妨。”
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那便无妨,任你们做作。
“是。”
满月闷答,金色的发丝向前,遮住了有许的眸子,本是面罩遮住的脸上透着一星半点的绿芒,尤显神秘。
木烷妖听到他答复后随意点头,目不斜视的看着远方的路,脚下裙下皆有一团森白将其铺垫,所以一直沿路走来,她裙摆并未沾染一滴腐血。
许是挂着的那假假的笑也累了,木烷妖干脆面无表情的行走,抬眸看,前方路已是不长。
如此再走上几步,就到了五层了,在五层岔路走一走,遍可去四层了。
瞧瞧那断舌间,究竟热闹成了何副模样。
木烷妖路过第五层的门洞,依旧不多看一眼向自己所要去的目的地慢悠悠的走着,而满月,也仅仅是向里随意瞄了几眼。
他并未进过几次自焚间,可未想到,仅是这几眼,便让他永生都忘不了这里之人受罪的场面。
回眸一瞥,他许是忘了,那人是他百年前流落成安时,第一个给他干粮,让他活下去的女人……满月仅是看了几秒便转过了头,可殊不知,自焚间一人皮肉被烧的翻来,长发断碎,火红的脸上带着被烧的发焦的眼珠,有如发觉一般,赫然抬头。
不知,那双结了血痂的双目,还能看到些什么——木烷妖一个阶梯一步,不紧不慢的迈上去。
这之上本就是为他后人所准备的软禁之低,可后来想想,不如将其变得残酷一些。于是,她请阎王将此地布造,变成了断舌间。
断舌间,断舌间,断了他口舌,瞎了他双目,绑住他手脚,挖了他的心。
木烷妖踏上最后一阶阶梯,血色的眸中难匿杀气。
放眼望一眼断舌间,不至尸横遍野,不至血流成河。
不过是拔了舌的一群族人聚在一起,被安放在钢架之上蒙住双目,高悬捆绑,日日定时会有小守为其送食,无冬凉无炎热,无刺耳扰乱人心的尖叫嘶喊,无骨骼崩碎时的疼痛,无严刑亦无烤打,平淡如水,一过百年,不死永生。
木烷妖也不知道,她怎会相出这样平凡的方式来折磨他的后人。
脚步迈进,听不见一丝声音,安静的不能再安静,而在这里人的耳中,应是新奇的声音了罢。
木烷妖可以看见,有几人微微偏了偏头。
“又来一个么?”
并非木烷妖的女人的声音陡然响起,让木烷妖突然有了一瞬的诧异。
满月绿眸微沉,虽不言语,但沉下的眸子却已表明他蕴蕴怒气。
那声音见无人回她,顿了许久,直到再次听到那微妙的脚步声时,方才若有若无叹了一口气。
“唉……你在进来之前,便被断舌了么?”
木烷妖欣然,在一个一个交错的铁架中寻找声音的来源,而那声音却如同打趣一般再次响起。
“我是都城人,前半月才进来的呢……真不知你是否认得我,我名为墨心然……”
墨心然?
这名字,让木烷妖弯嘴角一笑,意味深长的看身后满月一眼,旋即又向她并未察看的最后的一个位置。而后,在这喋喋不休的女人面前停住了脚。
许是因为这架把这女人架高了吧,她木烷妖竟要对其仰视。不过,墨心然这凡人还真是并未变了有多少呢,不过是面如死灰,骨瘦如柴,青丝草乱。
这里虽是沉默到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事物,虽宛如在时间中煎熬,但最起码,比起狼噬那些凡人,要好的多了。
因为他们没有疼痛,也喊不出疼痛。
墨心然似乎知道有谁在她面前停下了,不仅低了低头,被黑补蒙住的双眼直对木烷妖的红眸。
“哦……你的眼还可以看得见么?……也许就是这样吧……我并未被断舌,你并未被拘束一样罢……”顿了顿,墨心然摇了摇头,“有什么呢?我们一届草民,就算先祖为帝,又能怎样呢?死后,终还是一只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木烷妖挑起眉,等着墨心然继续说下去,果不其然,顿了几秒钟,墨心然抬起了头,似是在感慨般,道,“想我墨氏,竟还能有许后人,愿天不亡也——”
“无人怜惜,一场梦中空话。”
木烷妖笑道,边说,边用森白之焰焚烧了那黑色的绸绫,露出了一双陷入眼眶,睁得极大的棕色双目。
许是,拼命的想要看外面的世界吧。
木烷妖看见墨心然发愣的眼神旋即变得极为惊恐,一阵阵的缓和后,方才抖着指尖,佯装坚定的直视木烷妖的笑意血眸,口中一字一顿。
“竟是你……!”
竟是那个她不以为然的女子;那个问她焚心液来历的女子;那个淡笑不作声却寒过冰锥的女子;那个一眼看破她身世来历的妖。
而如今,那个妖,站在她眼前。
木烷妖笑,伸出干净的玉指,轻轻帮墨心然整理那头顶着的一团草乱的头发。
“怎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