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花灯?”
听见木烷妖诧异了一句,玉馥不禁觉得有些憋屈,重重的点了点头,抱怨道:“木小姐,你也不跟我说这是哪家的贵美人儿,一来就跟人家说要租一晚上摊位,人家不答应,他就扔了一锭银子过去,直接撵走不说,还把我抓过来当壮丁!自己跑去舒服坐着刻纸画,害我这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就挨了好几刀……”
顿了顿,玉馥又开始叽叽喳喳埋怨起来,怕木烷妖不信,两只手都伸了出去,指着刀口给她看。
慕容卿言也不理,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两人看,盯的玉馥毛骨悚然,悻悻拿起刀片接着削木。
木烷妖挑眉向他桌上看去,果不其然,他正一手拿着刻刀与细笔,不断在红纸上龙飞凤舞的绘着什么。
必然是好奇了,木烷妖忍不住凑近看了两眼。
看不懂,再看两眼。
还是不懂,又补两眼。
最终,木烷妖干脆不看纸画,反过来盯着刻出这幅画的主人。
“你这是绘了什么?”
慕容卿言报笑相答。
木烷妖忽的同情起玉馥,自己在哪拿刀削了半天的血汗品,如此就被这乱七八糟满是洞的花包的细碎?
想着,不禁又转头细细看了两眼,研究道,“凡人鼻祖的住居?”
慕容卿言弯起了眸子。
看来不是。
木烷妖心下定念,沉默了一会,又试探问道,“沙田石窟?”
慕容卿言展开了扇面,挡住了脸,又是仅露出一对月牙般的眼眸。
而此时,九重宫阙两清殿里,也坐着一人,一身蓝衣凑近透视珠。眯起紫色的眸子,探究的瞧着忽近忽远的红画。
这么多洞……
“莫不是随意戳了几个洞?”
木烷妖看慕容卿言不答,不禁皱眉道,“莫不是你随意戳了几个洞?”
“噗嗤——”
江山画下的那张容颜笑出了声,摇了摇折扇,摇了摇头。
九重宫阙上的男子微愣,旋即哑然失笑。
木烷妖不想猜了。
这画除了洞,本就不剩什么了。
慕容卿言似瞧出了木烷妖的心思,转而动了动手中的刻刀,笑道,“这……洞,本不是这模样……”
手动速度之快,快的让木烷妖都觉得有些眼花缭乱。
不过几十数内,慕容卿言便放下了手中的刻刀。
慕容卿言笑着轻手将画慢慢拿起,“小妖,你可看清楚了?”
木烷妖看着多了很多洞的纸画,垂下了羽睫。
“嗯,很多洞。”
慕容卿言甘拜下风,笑着将画提起,那画轻盈的,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
将一旁已备好的四枝木干固定,而后安上火烛,从画中穿入,慢慢将其撑起。
“哗——!”
纸张被撑开,其中的火烛不点而亮。
四支短蜡,烛火明明。
引得过往人纷纷侧目,玉馥的手则又被刀割了一道口子。
画中长夜未央,雨落泠泠,山水潺流,风韵湖沉,湖中一女子坠入血红碧落,一男子身红衣对冷月吹笛,芸芸锦绘。
画上四字,下笔稳而实,有狂妄却亦有轻浮,有欢喜亦有寂寥。
似是河流之中的已朽老木,存活于浮生,心系苍穹,却只能任水将其飘零。
木烷妖看得愣了,情不自禁的念出了那画上四字。
与此同时,慕容卿言的眸光微暗,同是道出了这四字,仿佛历经千年万年之语,竟让木烷妖鼻尖一酸。
——小妖,我对一个女子,曾总是这般……“情深不寿。”
木烷妖看着慕容卿言手中那伟功大作良久,忽的嗤笑,情深不寿?
情至深,竟不寿?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慕容卿言笑着道,手中依旧没有停下未完成的程序步骤,不断用木枝支挑着。
九重宫阙之上,那神的眸光颓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透视珠,忽的,施法将透视珠所窥到的东西隐蔽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仰面伸躯,大方躺在地面之上。
墨发缠绕在他的肩膀胸前,随着他的呼吸微微上下浮动。
他口中喃喃,不知是说给谁听的四字,被他咬住不放。
“情深……不寿……”
他那时历劫,活了二十三岁。
不寿。
凡间,一指挑木枝横起,尾稍系红线,拴红灯。
慕容卿言娴熟的摆弄着花灯,在旁人看来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
不知是周围人聚多了令他烦闷还是紧张,温润的颜面忽的便白了,而后手指便在下一刻被木枝划伤一道口子,滴出几滴血,正巧滴在烛光之上。
仅是两三滴,慕容卿言便皱着眉头将手指送进自己嘴里。
“真是……”慕容卿言手挑花灯,递给了木烷妖,“血光之灾……”
木烷妖接过花灯,细细打量着画中落入湖中的女子,指尖抚过,轻笑道,“看来那凡人女子对你怨恨极深呢。”
“怎的不是……”慕容卿言又将手指放在眼前关切的看了看,他血为尊,这鲜血竟献给这一个纸花灯?
慕容卿言不甘的坐在椅位上,继而皱眉道,“不过是让她削几个木头罢了,道士对付那玩意施法御剑,早早就能完工……”
“这是了,哪有将道士用作砍柴木工的?你岂不是大材小用?”
木烷妖将灯烛熄灭,放在了桌上。
“作何?堂堂皇帝还需品品粗茶淡饭,体恤民情呢。”
慕容卿言一手托着腮,目视黑压云顶的前方,良久,又半转头,懒懒道,“黑云压城,你怎把它熄了?”
木烷妖手指轻敲的桌面仿佛顿了一拍,而后不冷不热道,“留它寿命,免得你说不寿。”
“哦?”
慕容卿言抬高了眼眉,已是未语先笑,“这倒也是。”
他的血,他怎能不知。
这花灯的火烛,若从今夜燃起,最起码可以亮堂堂的照千年路。
木烷妖不再回话,指尖专心的敲打着桌面,仿佛再想着什么节奏。
“啊!”
一声尖叫,让她皱眉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同慕容卿言相视一眼,而后转头去找玉馥。
是的,这尖叫怕是就从玉馥那嗓子里传出的。
木烷妖的视线落在玉鹃慌张的脸上时,已距这家花灯店铺有了十几米。
玉馥脚旁倒了一个还亮着的花灯,两只手硬拉扯着一个人,口中不知在叫什么。
总之,叫也叫,大略就是,“你回来”之类的话了。
那人似是拗不过玉馥,生生被玉馥给拽到了摊前,而后被指着鼻子质问,“你想要你就买,买不起就别偷,还想偷袭老娘?难道你家人未跟你说过君子三戒吗?”
那人默言不答。
那人低着头,让木烷妖看不见长相,却觉得很眼熟,偏生又是分辨不出。
玉馥气鼓鼓的一张脸再次涨红了,冷哼一声,看向慕容卿言。
“美人儿!把君子三戒背给这人听听!”
慕容卿言被这一声“美人”叫得愣神,旋即连忙干咳了几声,答道。
“少时戒美色……”
“中!”馥鹃冷哼一声,“继续!”
“壮年戒殴斗……”
“中!”玉馥再次打断,两手插腰,见慕容卿言不再说了,自己便气冲冲的对那人哼道:“老年戒贪图!”
那人无动于衷,站在那里不吭一声。
木烷妖上下打量着这人,那黑袍之下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凡人?
“你!你说话!”
玉馥再次咆哮道,插腰的两手臂已经气的颤抖,握紧了拳头作势要打那人。
“主君——”
那人声音沙哑,却让木烷妖一愣。
“诸君……诸?君?”玉馥皱紧了眉,不由得重复问道。
那人却又是不吭一声,让木烷妖恍惚觉得那是一种错觉。
“你,你,我打你啊!”
玉馥果真气的爆发了,挥起拳头便向男子的壮阔的背打去。
“主君。”
这次的声音依然沙哑,却比先前那一声语气更加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