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看着他,岁月无声如流沙,他苍白若吹纸的面容,却令她忽然感到害怕。
他金色的眸子逆流忧伤,他却牵强的对她扯出一个歉意的笑。
他也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用乞求的语气对她说——君不言弃,我知道的一段路程中,带上我,好吗?
她沉默。
她安静点头。
她红衣褪下,又变成洁净的高山雪莲。
她呆用目光送他离去,站着愣了许久,最后低下头,摇手翻出古琴,紧紧抱着。
后来,她静静的完成指尖对琴弦施以的轻挑慢捻。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他对她示乞求的面容,不断浮现那为她失血的面容,不断浮现那因一事忽而亮起的璀璨星眸,不断浮现,他每每对她的温柔一笑。
这样一个温柔却自负的人,让她真的讶异。
“君子不言弃。”
她在月下喃喃,琴曲一半,突然响起悲笛声。
她奏,笛随,声声温柔声切。
她停,笛孤,断断哀声不落。
她笑笑,指尖一弹,应和。
如高山流水。
亦如那红纸花灯。
她的心境,从这一天,就再也不复古水,不知是那句“情深不寿”,还是因他名慕容卿言。
不,或许将其说为,是在她在凡间被佛封了眼那日,或是更久远时,更为准确。
玉馥听了一夜的高山流水。
琴笛相伴,奏了半宿,合音妙不可言。近几的城户纷纷出来观看,方想进入客栈一探究竟,便被她无情的拒之门外。
里面是妖啊,这要是一动怒,说不准是来观看还是送命的呢。如此,她就在客栈门口当了门神,来者皆挡,美名其曰——为了你的脑袋和祖辈十八代,你最好堵上耳朵。她这么说,客栈里的小二当然是跟她磨破了嘴皮说不愿,那时她也不多想,将自己血肉模糊的十指指尖就递给小二哥看,然后一脸不屑的冷笑——十指连心,我能为了你店门生意背负把心弄残废?
接下来,她便会看到店小二落荒而逃的身影。
她心想没志气,她原先也在客栈中打杂,妖魔神仙都是打小见惯的,遇见木烷妖这样的妖魔,那是在几率最低时才能好运看见,而她这么随口一说,那店小二便逃走,若是真当看到那腐烂的鬼契,莫不是会吓飞了七魂六魄?
想到鬼契,玉馥就难以抑制她心中一半的恐惧。鬼契一般契在命里,以鲜血供养,以肉体为躯,每次以食血现形,以啃骨应答。
简而言之,施术者可随时命丧黄泉,施术时要承受万蚁食心的剧痛,并要奉献身体之中无量的鲜血。
仅凭勇气这一点,世间万人之中怕也选不出三人,故所以,契身鬼书,只有江湖之中大名鼎鼎的七缘阁持有。
而七缘阁近一代阁主,已因鬼契身亡——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入耳,玉馥顶着一头乱发,似是被吓了一跳的惊惶从椅位上跳起,有许不安的看着踏出门框的那红袍,瞳孔猛地一缩。
鬼契之强大,就在于,没有什么……是它做不到的。
即使是天庭玉皇帝的命。
只不过,玉馥盯着那病态的脸庞,心底又轻叹了一口气,鬼契虽无以匹敌,但……大于代价。
“早,早……?”
玉馥试探的向那抹温文红影打了招呼,说罢,又不适应的轻咳一声。
“哦……”慕容卿言苍白的脸应照了他身子的虚弱,听到玉馥的声音后,顿了许久,嘴角方才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回道,“早。”
什么嘛……看着那个柔和的笑,玉馥觉得,其实,他还是那个他……
玉馥心底放松的松一口气,全身的戒备也一同松懈。
整天穿着重军钾,虽防御先天,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玉馥冲慕容卿言一笑,而后在桌上忙倒了一杯温水,对他拍了拍桌子,爽朗道:“美人儿,过来坐!”
她佩服慕容卿言施术的勇气。
慕容卿言身子微顿,而后无奈笑着走了过去,坐在玉馥指定的位置后,端起了茶杯,其中的水半饮。
他放下茶杯,忽的皱下眉头。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慕容卿言不解,却不看玉鹃,反是盯着杯中的水。
“养血散!”玉馥毫不犹豫扬眉道,“以麒麟血为媒介,养血且护血,血纯为本!”
“哦……那倒是,谢谢了……”慕容卿言转了转手中的杯,菀尔一笑。
“嘿,谢什么!虽说凡间仅有三包养血散,但可都在我宗门!”玉馥再次骄傲的扬起了眉毛,旋即窃笑,“这是我……偷来的!”
慕容卿言果然一愣。
愣罢,苦笑,“你师父是哪一位神仙?”
“干嘛,你质疑我养血散有假?”玉馥小脸瞬间拉长,撅嘴不满道,“很纯的!”
“不是……”慕容卿言摇了摇头,想了想,解释道,“你告诉我,日后我好躲着他……”
“啊?”玉馥听了先是有许惊异,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师父?他还真信了!
“这样啊,你不用躲,日后他若真的找着你了,你就说是我给的!”
她师父死了五年了。
她师父是她的爹——
“嗯?”
慕容卿言一口饮下杯中剩下的水,而后放在桌面,笑着看玉馥,“不如……真到那时,我就叫他偿命……”
“偿命?”
“我就说,我是麒麟转世……”慕容卿言摸着杯口,一转一转,坏笑道。
“唔,你鬼点子不少!”
玉馥略有沉默,思考道,手指作势隔空点了点慕容卿言的额头,“对了……”
玉馥突然顿住,若有所思,收回了手指躲在袖中,“你怎么知道的?”
“嗯?”慕容卿言放下了手中的杯,老实放在腿上,半垂眼帘。
“你……”
玉馥咬了咬下唇,全身再次侵入寒意,她要问吗?可他——玉馥下一世的移开视线,叹了一口气,诺诺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极乐之门的?”
她问完,就反悔了。
如此问,就如同问他身世背景一般。
她未想慕容卿言依旧笑的温暖,长声“哦”答后,道:“因为……”
——你是被驴踢了吗?
“我被驴踢了……”
玉馥诧异的转头,将信将疑的看着慕容卿言天真的笑颜。
被驴踢了?
不是吧……这么好看的美人,竟然,竟然……
她抽了抽嘴角,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张望的抬头,那道白色的身影已不知在何时出了门,安静的现在阁楼之上,冷冷的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玉馥不自然的咽下一口唾沫,突然觉得,昨夜那鬼契并不可怕……
木烷妖未出声,那抹绛红也未转头。
空气中维持着一种诡异的气氛,玉馥忙不迭的打着哈哈,用力对慕容卿言的肩头拍了一掌,干笑道,“既然起来了那就出发吧!”
慕容卿言被她这一掌拍的不轻,整个身子都颤上一颤,不禁掩饰松骨的整理了衣裳,从座位上站起,慢悠悠的侧身,手中已去寻摸那把江山扇。
木烷妖看他依旧垂着眼帘,那温文儒雅虽是不变,可就在这一夜间,他们的距离仿佛从咫尺越天涯。
她的悸动。
他的乞求。
木烷妖对玉馥点头,在心底却摇头。
要道歉?
因为何事道歉?
还是罢了。
她周身缠绕着寒气,不易让人贴近,莲步微移,身已消失在原地。
走在门前,木烷妖毅然,丢给掌柜一支金叉,再未曾回头。但她知道,玉馥会带着那人跟上来,最起码,路程先出京城是不会错。
木烷妖低着头,穿梭在人群之中,忽的撞上一个女子的肩膀。
这一撞,若不是身后人接住了她,恐怕她已倒退在地上。还未抬头,只听面前女子惊恐的尖叫一声,那手中的花篮应声摔在地面,就与这破声一同碎裂。
木烷妖抬眸向前面跪在地上的女子看去,她自然是听见了面前卧倒在地上的女子的痛呼声,只是她方才已将这一路探了清楚,不明白怎会平白无故冒出一个人,还正巧撞上行动敏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