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懂了什么,但她却摇了摇头,忽的又想起那句“情深不寿”。
慕容卿言手中茶举,对着弯月,而后,手杯翻转,茶水顺着杯壁流出,他的视线也跟着下滑。
看那泛着微亮的茶水,落入他眼下黑漆的绿丛。
他保证,他方才那一句,她并未听见。
“说起来,我倒是还有个法子。”
慕容卿言再抬头,已敛去所有不适宜的面容,杯在手中把玩,似是突然想起般,道:“倒是可以试试。”
“法子?”玉馥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反问道。
木烷妖抬起眼眸,眸中有一丝疑惑,“你是说……找到满月的方法?”
一个凡人,竟可以在海中捞针不成?
慕容卿言走下窗边,月光照出的背影逐渐挡住了桌前两人的光亮,红衣墨发,遮住了她两人的视线。
慕容卿言将茶杯放在桌上,而后随意找了一处坐。
随意,倒不如说,与木烷妖生疏了许多。
鬼鬼之子,叫满月么。
今夜上弦残月啊。
慕容卿言谦和一笑,右手提起茶壶,向杯中倒满。
茶名,竹叶青:毒心。
“是。”他含笑回答道。
是——她想要的,拼尽全力他都会做得到,只要她想要,只要是她宝贵的,无论是什么交换条件……
慕容卿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平方在桌面之上,扬起一杯清茶将其浸湿。
“这方法玉馥姑娘许是听过……”
慕容卿言笑道,一只手指伸出,放在齿边,“它的名字叫……”
咬一口指尖,鲜血从中流出,流进了唇齿之中,一片殷红。
手指落下,在茶浸的薄纸上不知绘着什么,似是许多的符咒混合的杰作。
玉馥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慕容卿言专心的绘着的符咒,他的墨汁是殷红鲜血,不朽不断的源。
一个圆环画罢,玉鹃已经目瞪口呆,那是命符咒。
玉馥看着慕容卿言又毫不犹豫的画下另一个圆弧,她凭着记忆,想起这应是魂符咒。
下一个,是囚人咒。
她突然惊恐万分的看着慕容卿言,她的手臂在颤抖,脊梁已渗进了地狱般的寒意。
曾有一人,同是画了这符咒,刹那间,那人的气息布遍天下。
“契身鬼书……”
“是。”
她失声脱口而出,不想那人竟平心静气的回她一字“是”。
她无法相信的凑近前,怎么会这么平静?是她看错了,还是……
不错,不会有错……
他是绝情人,绝情人……他和七缘阁——
他血落薄纸一角,蓦地停住。
而与此同时,屋内突然猛地掀起一阵劲猛的狂风,从薄纸之中席卷而出,将他墨发吹的凌乱,衣袖褪到手肘。
玉馥一手按在地面,另一只手挡着眼前的劲风,艰难的睁开眼。
模糊之中,慕容卿言的手指依旧按在纸上,他眯起了金色的眸子,咬牙任那纸张如何吸取自己的鲜血,他脸色苍白,那纸张却已便得血红。
他……会死!
玉馥连忙爬起身,睁开的两眼已快被那阵风吹的涨开,她一步一步向前爬行,却又被风吹袭不断后退。
“轰!”
桌面被风炸裂,劲风也随即而停。
玉馥大口喘着粗气,手已在地面爬磨的血肉模糊,再吃力的爬起,看到眼前的景象时突然瞪大了眼眸,百感交集,最后竟是一笑。
这是她良久,未露出的绝望而悲伤地强笑,这个可以纠缠一生的符咒,还是没能阻止。
那血纸之上,陡然伸出了一只枯干腐蚀的手,然后一点点,一点点爬出纸张,露出了腐败不堪的头颅。
它身上沾满了粉色的花瓣与烂泥,它全身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它攀上它眼前人的臂膀,一点点凑近,空洞的眼眶凝望着眼前人的脸庞,一口阴寒之气打在慕容卿言脸上,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慕容卿言却笑着看它。
他们,在这寂静的月黑风高夜里,如此诡异的对视。
木烷妖一拳打碎她情急之中封出的七道防冰,方才那迅猛的暴风早已让她气喘吁吁。
恍惚抬头,她固然瞥到了那裸露着森森白骨的腐尸。
“……死……尸?”
未能安葬瞑目的死尸?
他这一个凡人……他只是个……
凡人?
“……是。”
慕容卿言长吁一口气,云淡风轻笑道。
那死尸整个瘫在慕容卿言身上,一只烂肉抚摸着他的胸襟,然后缓缓扼住了他的脖颈,裂齿吐出诡异的白气。
“汝……妄想死吗——”
木烷妖与玉馥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此沉默了片刻。
“不想。”慕容卿言漫不经心笑道,伸手诺开了死尸的身子,家常便饭般,熟练的甩到地上。
“帮我找一只鬼。”
“呵。”那死尸嗤笑,冷漠道,“你且真将我当成你宠物了?”
玉馥掉了下巴。
木烷妖手中握紧了一支冰刃,冷冷的瞥向那堆烂泥。
慕容卿言挑眉,看着那死尸,取笑道,“莫非我的血喂狗了?”
语罢,不等那死尸回复,便又命令说道,“去查,鬼鬼之子满月去处。”
“鬼鬼之子?”死尸不屑,“劳你找老子,就为一只鬼?你的血白流了。”
“查!”
慕容卿言略皱眉,冷声呵道。
那死尸有许诧异的僵了蠕动的手臂,头半转,黑洞的眼眶似看到了木烷妖。
半晌,默不做声的瘫在地面,整个死灰的尸体散发着异样的黑色的光。
木烷妖别有深意的看着慕容卿言,良久,被死尸阴森傲慢的声音拉回视线。
“你确定你没忽悠老子?”
慕容卿言眉头皱的紧,“我闲多了血不成?”
“极乐之境!断界之中,哼!你还敢确定吗?”那死尸不满冷哼,身形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极乐之境,身为断界。
玉馥忽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许担忧的望向木烷妖。
极乐常为佛,可极乐之境,同是一处死绝之地。
极乐是白昼,没有一丝瑕疵的白昼,是神魔永封禁地。
极乐无门,进则不出,万事为静,有疑者其中心不静则被夺心,有虑者其中心有质则被饮血,有喧闹聒噪者,则处剥皮抽筋。
相传万年,被极乐之境丢出来的,皆是臭气熏天的死尸。
木烷妖抿唇不语,指节已紧握得发白。
极乐无门,她想不通满月怎是跑到了那种是非之地,更何况,进者无活路。
极乐的恐怖,就是静。
不静,便死!
木烷妖忽的抬起头,看着那皓月之天,身影即刻向前倾倒而去,正是要一个箭步冲出窗外,小臂却被一长有力修长的手猛地拉了回去。
木烷妖怒视转头,杀意缠绕在眉间的血莲,那刹那轰然化为一个火人,白衣骤然变得艳红,就连那化冰的利刃,都在这一时刻转换成熊熊森白的烈火!
慕容卿言愣了一瞬,而后阴着脸,紧拉住他眼前红衣女子的手臂。
“放手!”
“木烷妖!”
他竟生气了,低头沉着脸,怒斥冲动的木烷妖,“他没死!你去哪里寻门?断界?还是天庭!莫非为了他,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找,我可以找!命?我木烷妖连一只鬼都护不住,我木烷妖枉为——”
她竟是为了那只鬼,可以做到这样吗?
那他呢?他的位置在哪里?
他这样……努力,怎么就看不见他?他……
慕容卿言眼中闪过失望。
“啪!”
他毫不犹豫的打了过去,打的很响,他用了很大的力量。
木烷妖头撇在一边,愣着,竟无反击之意。
银丝乱在眼前,长短不一,却同闪耀着一丝被月光晃出的亮光。
木烷妖迟迟,方才转过头,嘴角一滴血,殷红的美丽。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了方才闪现的往昔,亦没有思想,没有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