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更近,只得停在两米处。
他看得清她美玉容颜,真真切切看见她的脸。
不是在天下镜里,亦不是在透视珠,而是真切,就在眼前。没有隔多远,他朝思暮想的人在他眼前,只要他一身手,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呼吸,甚至可以触摸她的脉搏。
但她的眼神,却是冷漠,回绝他的思念,那般寂寥。
他半抬眼帘,他看她的冷漠,心像针插。
“妖儿。”
他妄想她能百依百顺的答他——“子辰。”
“妖儿。”
可她在鬼域时对他说,她已不是木冥妖。
这就如同,他当她在生他的气,他等她消他的气,他相信,她这个人乃至心。
都属于他。
永远不会变。
“妖儿。”
他的坚持,答他的是东海龙王倒吸的一口凉气。
宓晨曦转眸看向敖广的满面惊恐,顺路看一眼今日寿辰之主,龙子之三,嘲凤。
他并未多想,不过是平常脸道贺。
东海龙王龙须不再向上,鹰爪不再握紧,东海龙王此时用神力拉过嘲凤,护挡在身后。
他早该想到,九重天千年闭关不见人的宓上神,怎会轻睨临居东海桃汇宴。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早有定局。宓上神因她而来,龙宫因他们而毁于一旦。
东海龙王不留痕迹的后退一步,胸腔之中有长叹的一口气,欲呼不出。
“宓上神与木姑娘长叙,老身不做多留。”
望一眼台下众仙,东海龙王终说道,身后随着嘲凤,欲撤退。
“无话可叙,东海龙王还请留步。”
木烷妖轻声道。
敖广站在原地,嘲凤的身子则猛地一顿。她目中不见宓晨曦,缓缓继续道:“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说起来,就像与自己无关一样。
这可是她本意?
木烷妖摇头,又点头。
不,这是她真意。仅是如此。
他毁了她所有,千年后不依不挠又去毁了她鬼域。
他们早已从掏心掏肺,变成了如世仇敌。
不,应是单方,她自己。
“妖儿……”宓晨曦的眼帘更垂,无法掩饰的内疚与痛心,她说他们是仇人,“妖儿……我……”
“龙王与宓上神也隔久不见,不如好生谈着,今日烷妖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木烷妖没有给他再说其它的机会。
只道倘若不曾相遇。
她转身,不想再参与如此繁琐的问题。
她也奇,她明知道宓晨曦会来,她那时却仍装得不屑。
她是想看清,这高傲的上神,见到她的模样么?
所以,她明知现在已经走不了,她还偏偏要一意孤行。
“妖儿。”她面前,那声音带了薄怒之气。
“妖儿!”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她的手腕猛然被他抓住。
她淡然无事的抬头,另一只手拂下有力而干燥的手掌,眸中透出淡淡的阴寒之气。
这温度,与慕容卿言不同。
令人不得静安。
“宓上神还想与烷妖比一场?”
她说得风清云淡,莫不关己,却又处处带刺。
她加重了“还”一字的音。
宓晨曦眼神忽的变得软弱,那似他最虔诚的忏悔。
“不战自败。”宓晨曦沉声答道,轻叹一口气,“妖儿,听我说几句话,可以吗?”
她眸光泛冷,他知道,她定不会同意。
“宓上神请讲,木烷妖定洗耳恭听。”
她这一次的回答让他出乎意料,而且,无疑,这是她给他的最好的一个机会。
可她却硬生生将她的名字一并连姓带了出来。
他反复在心中斟酌,始终不能决定,这突如其来的机会要如何利用。恍然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对他宓上神来说,是那样的麻烦。
他看向木烷妖直视他,毫无畏惧的眸,久久,他才在她给的充裕的时间中所得出的一句话,讲给她听。
亦是丢了所有的面子。
不过,这对他来说,已无妨。
“妖儿,跟我回仙居,好么?”
众仙唏嘘,木烷妖冷冷怜笑。
此时,是一个天下地上为尊的上神,在对一只妖发出请求,是吗?
已经全然不顾他的门面了,是吗?
议论声,若有若无的涟漪,微微荡漾。
他们用仙法护住声脉,木烷妖却只笑他们仙法不精,自己的听力,太好。
她四下瞥一眼,鸦雀无声。
她抬眸看宓晨曦,笑得陌生。
“宓上神,可是认错了人?”
他不要面子,可她要。
她微微挑着嘴角,她的反应,本应在他预料之中吧。可她却见他的身突然顿住。抬头看她,眸光无与伦比的痛心,像潮水,向她冲击。
——不会错。
像这样的三个字,又要如何说得出口?嗯?宓晨曦?
她好笑的看他,那红眸中满是悲愤,暴露无疑。
他蓝衣溢血的模样。
他还想再来一次?嗯?宓晨曦?
他承受得住吗?
他还有那份胆吗?
宓晨曦注视她良久,拧紧的眉头不展。
“木烷妖。”他忽的坚定,唤着这个他不熟悉的名字,对着这名他极熟悉的人:“听我说一个故事,好吗?”
她听得出来。
他句句都在征求她的意见。只要她说一字“不”,那他的所有后文,就都随着这个“不”字,烂死在了他的心里。
从几句话,到一个故事,会是怎样的精彩?
故她欣然点点头,笑道:“好。”
宓晨曦眼中突然多了一个希望般的光亮。
他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纵使他们在一起两生两世。他还会质疑她今日对他的放纵。
他方才抬头的那刹那,看见她眼底的痛疾。
他知道她没有忘了他,一刻也没有,无论爱恨,他都在她心里,是心里,生根,发芽,枝叶,巨树。
就像他心里一样。
他松了一口气,递给她一个致谢的微笑。
现在,他要给她讲故事了。
既然她不承认她是木冥妖,那他就帮她,将记忆剥开,将她唤醒。
他的——
妖儿啊。
他理理思绪。
他声声含情,他道:“一千三百六十一年前,东海龙王为答谢我给它的助修花,特带龙宫胜宝前天庭看望我。”
木烷妖眼眸掠过讥笑,看向东海龙王,他一张脸垂然。
“那日巧,我不在植仙树下匆忙,龙王未看见我,却看见了一名衣着素素的女仙。”他顿了顿,眼眸中似看到了昔日她的纯澈模样,“那名女仙,正在偷我五百年培育出的路回草。”
木烷妖的眸光渐渐变得血红。
他想要,给她讲一个关于他内心谴责的故事吗?
这一次,他又在想着什么?怎么编下去?
堂堂宓晨曦,不会傻到将自己赤裸的暴露在百余仙的面前吧!
宓晨曦一叹,似在惋惜。
“我勃然大怒,找到了正在凡间历劫的女仙,给她我在暴怒之中想到的所有惩罚,最后……”他猛地顿住。
最后?不对啊,他……
他的故事,还很长啊……
这是两生的故事啊……
他抬脸去看木烷妖。那个从头到脚洁白如雪的女子,正笑的讽刺,冷冷看他,等他讲下去。
为什么啊……
她,为什么那么恨自己?
他摇摇头,继续讲他的故事:“后来,我历劫时,她下凡间救济。我们再次不期而遇。”
后来?再后来?
“我那一世是人间帝王,悲喜无相续。所以,我伤了她。”
他顿了顿,省略尤其多,“可历劫之后,我却想追回她的影子。”
“敢问宓上神,是怎么伤的她?”
木烷妖不怕被他揭开那一层一层,永无止境的伤疤。
即使被他揭的体无完肤也罢,她是妖魔,早已不管不顾。而他是要高立于九重天之上的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