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鱼似慕容卿言的影子,火光则似方才蛟龙所说的那凡人。
他们几近完美的重合。
“真像啊……”
木烷妖忽的喃喃长叹,却告诫自己,不要向下探究。
因为,得到的,会是自己最不想知道的。
既然不想知道,那就顺其自然吧。
在木烷妖面无表情吃下两口鱼后,便匆匆说饱了。
那凡人笑她“吃苦耐劳”,末了,那鱼被蛟龙上下一窜便舔了干净,便吃饱后边打饱嗝,随后还亮出银牙,与慕容卿言附和道:“八分熟,好个吃苦耐劳的小娘子。”
木烷妖淡瞥一眼,只觉得应在什么时候将它扔回湖中。
转身,木烷妖看着那湖,目光一路沿向上,抬步走过去。
“去哪里?”
那是慕容卿言笑问的声音,顿了顿,见她没有回答,便笑道:“早些回来。”
“嗯。”
木烷妖随意回道,她一个女子,洗洗澡自然不好让大男人知道。
想罢,便是向上寻去。
木烷妖向不远处即将到达的地方施展若有若无的妖力,她往日都是在官路行走,今日却发现,官路之外,不仅有高柏树林,竟还有这样的好景色。
只不过,她却触不得。
如今腹部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本身身上还有那些不要命仙人攻来的更多的伤口,妖力大减,勉强维持这些白白朱朱未枯萎就已不错了,若是一摆裙袍,怕是这一片千里外,东海龙王都会寻着枯草找上门来。
木烷妖尽量走没有太多花草的路径,一绕两绕,再寻到一处湖泊时已不知自己究竟走了多远。
可这一处,应当是最隐匿的地方了。
身畔树多高草,足以遮挡她这现在站立的身躯,而既然这样都不易被发现,想来她在湖水之中,也是一处可隐可匿的好地方。
如此想着,木烷妖便不加犹豫的解开了裙带,在裙袍与腹部刀伤的结痂血肉分开时,那撕裂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气。
向下看,果然丑得很。
虽是未完全没入,但那匕首也有手腕之长,如此插在自己身子骨里还维持良久……啊,还好她那时将那女仙的动作即时制止了。
将裙摆叠好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木烷妖身只着了一层薄纱,脚趾轻点了点湖水,冰凉的温度让她有一瞬的犹豫。
不过,犹豫一瞬自然就过去了,下一秒,她轻盈地跳入湖水之中,溅起一阵略小的浪花。
“嘶……”
伤口染到冷水时,木烷妖猛地站起,略皱眉,指尖滑过伤口处,将其直接冰了起来。
而后,再次坐下,湖水高度恰到好处,只留下她那双红眸在外。
静静地看着前方茂密的丛林,湖水从身体旁悄然流过,木烷妖舒心的闭上了眼。
夜是宁静的,这样的静,总会让度夜的妖怪厌倦。
因为,夜的本意,是回忆,留恋,却又虚无缥缈,待天明幻灭。
这对每一个拥有过去的妖魔,或魂魄,或鬼魅,都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她那眼中,便如此浮现了挖她心的人的不变容颜。
木烷妖在回忆中看着,直到夜色将其又变得美好,那心不挖了,反而抱着她说爱……
她忽而冷冷嗤笑,夜色之中,到底会有多少妖魔缠绵于这样的虚幻?又有多少妖魔分不清虚幻现实而辗转。
“哀莫……大于心死。”或许,就在说这些吧。
她白发飘在清冽的水面,如雪白的海藻。
她身着的白纱若有若无,浮在水面一些,贴在身上一些。
她的手腕还有於青,白细的胳膊上带着片片紫色,湖水之中散出淡淡的血色。
他寻到这里,看到了这些——弯月弦勾,星辰倾泻,清水绿丛,出水芙蓉。
那丝丝并不起眼的血在他的金眸中显得刺眼。
他看了许久,忽然想,或许这就像他站在桥边,向下看那些点点成海的血色怨花。
又过了许久,他见湖水中的人儿还在闭眼冥思,不禁将手悄悄伸进水里,测一测水温。
很凉。
他转过身,不留痕迹擦去手上的水,背对着木烷妖坐下,弯起嘴角,闭上了宛若星辰的眼眸。
“湖水很凉的。”
木烷妖错愕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墨发从头而下,甚至还有些落入了水中。
“你……”
她竟然没有发觉身旁岸上有一个人!
那她……
木烷妖两手急忙挡在身前,慌乱的水声突然无规律的杂乱响起。
“我只看了一眼。”
木烷妖听他解释的说。
木烷妖抿紧薄唇,几日的朝夕相处,已经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磨合了她原有的性格,如此解释,她竟有些说不出气话。
那淡漠,她或许不会再在他面前展现。
慕容卿言是个有魅力的凡人。
木烷妖不得不这么承认,他似乎在她身边,用一种奇怪而强大的力量改变着她。就像她方才才想起,她竟然会有怜悯的情感。
木烷妖微微叹了一口气,倒也不质疑,“来多久了?”
慕容卿言背对她笑了一下,“刚刚来,看到你了。”
木烷妖看一眼他靠近湖水的距离,皱起眉。
“真的?”
“真的。”
他温和而不紧不慢的声音这样说起来,会让木烷妖真的相信他没有说谎。
那她就勉为其难的相信了罢。
“我好奇心很强……”慕容卿言突然这样说,“你或许不知道。”
木烷妖放松下来,手中握起清水,扬起胳膊,让其顺着手臂滑下,清洗伤口。
淡瞥一眼那墨发垂落水中的模样,她知道慕容卿言的言外之意,不过,她对他这种拐弯抹角的语言倒是有些不满。
“你想知道什么?”
那墨发动了一下,“关于……”
“嘭——”
他忽的转身,不知是怎样转的,掉入了沁凉的湖水之中,却一点都没有惊慌。
木烷妖下意识扶起他,那精致的脸淌着水,抬起时竟还是闭着眼的模样。
木烷妖见慕容卿言不说话,以为是哪里撞到了什么,疼着了,不禁蹙起眉,把着他的手臂。
“有没有事?”
“没有的。”那长长的羽睫微微动了动。
木烷妖以为他要睁眼,下意识的将身子向水下挪了挪。
可那双眼睛并没有睁开,反而轻松从容的闭着,泰然继续刚才的话题。
“关于……”
他忽的犹豫的停顿了一下。
“关于什么?”
木烷妖皱起眉,在她的印象中,总会觉得这个凡人是无事不晓不知的。
他好看的眉头不经意间皱一下,却被木烷妖发现了。
“你……成婚时……”
木烷妖愣住,诧异的看他。
“可不可以给我送些喜糖?”
“……”木烷妖拼命在记忆中想着她何时说过要成婚……
“可以吗?”慕容卿言叹了口气。
有所隐藏的样子。
木烷妖沉默了一会儿,“可以……”
她想起来了,是那日,她曾说,满月是她的未婚夫婿……
这个凡人……
竟然当真了……
“那就好……”慕容卿言忽的笑了起来,重复的说:“那就好……”
如果我死了。
我的陵墓定然不会空荡。
还可以,有些你的,填喜的糖……
他释怀的笑着,有许凄凉……
木烷妖不适应的皱起了眉头,她伸出手,情不自禁的抚上他的脸,而后两边扯开。
“你笑的好难看。”
“不许睁眼。”
木烷妖对着身后还在水中站立的人边说边伸手拽过了叠得整齐的衣裳,披盖在还在滴水的身上。
“好。”
那声音轻轻地。
木烷妖放心的穿着衣裳,那带血的袍子,随冰雪的降落而被覆盖,之后又变回了一片雪白。
系好了裙带,木烷妖转头,慕容卿言竟真的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在湖水中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