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两人走远,再路过卖花灯的摊位,木烷妖问他还想不想放一盏,他只摇头,又走几步后,咬破手指点了点前方的树,对她略显失落与无奈的一笑,让她坐了上去,自己则在树下静静远望。
“我心地甚好,否则怎能准你爬树?”
慕容卿言菀而笑道,目光依然望着身前不断在水面上漂浮而过的纸花灯,还有灯下的忘川河。
木烷妖懒得和他计较,避开了他挑衅的语言,也看向忘川河,以为他还在恋恋不舍,不由得劝说他。
“若是想放一只,就去买一个好了。”
虽然她知道这花灯并不靠谱,但是……凡人的信仰,她也是会尊敬那么一些的。
“不可以了。”慕容卿言无奈笑道,口吻中有一丝遗憾,“只有这第一批进去的,才有幸使得人愿望成真,我现在再放,就是晚了很久了……”
木烷妖对此并不在意,反正她知道,这些凡间花灯无论早晚,都是不可能汇到奈何桥下的。
除非花灯耐久,且认路。
“那你还给那女子……”
“她头上阴气极重,快要死了。”
木烷妖毫不在意的一句话正好戳到了慕容卿言的痛处,想想竟是直接反驳出口。
木烷妖荡了荡腿,“哦”了一声,
原来这凡人心地这样值得人欣赏。
“喏。”木烷妖随手一朵冰花,刨开了花蕊,竖立一根细长的冰柱,指尖一点,燃起了森森白焰。亮罢,向地上的草坪轻轻扔去,正巧在慕容卿言眼前停了下,原地旋转着。
“放了它,我来颠覆你们凡人庸俗的事实。”
森森白焰照得他面上有些许苍白,慕容卿言伸手接过了冰灯,捧在掌心之中,冰却无一点融化的痕迹。
慕容卿言笑了笑,“好……那就,让我许个愿吧。”
木烷妖点头,以保证的态度道,“你许愿,忘川一定满足你。”
千百年无一盏花灯飘零到过奈何桥,今日就让她的冰花进去瞧瞧也好。
而且,三生界的自己也在这里……
慕容卿言未回答她,手心捧着花灯,弯嘴角,不知是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弯腰,将花灯放入了忘川水面,方才说一句话:“愿成真。”
千百火烛之中,唯有这一烛燃的是森森白光。
那冰玉之色配着白焰,在忘川河中极为乍眼,却又是独当一面的美丽,火焰妖娆,冰花清寒。
木烷妖用妖力轻轻推了一下被慕容卿言放出的冰花,那一推正好到这一片悠悠花灯的中心。
百花齐放,那冰花如被众捧,虽是朵奇葩,却毫不逊色。
木烷妖见他在放花灯时也只不过是弯腰,不禁找到了不同之处,有些挑笑问他:“凡人都跪忘川,你怎不跪?”
慕容卿言的视线还停留在那多冰花之上,闻言后,他悠悠笑了,“大丈夫岂能轻易下跪。”
“这是凡间的礼法。”
木烷妖肯定的在说,这个凡人相信了传说,却不遵纪守法。
若是被孟婆看了,那花灯的愿,想罢她也懒得瞅一眼了。
“像你说的,其实……”慕容卿言笑道,“我也想要颠覆那些拘泥人的礼法……”
不想他这样回答,木烷妖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
“哎……”慕容卿言忽的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木烷妖,竟有了几分撒娇的感觉,“小妖,你莫不是在骗我,我许的愿,现在还没有实现呢!”
木烷妖一愣,她并未听见他许了什么愿,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满足他的愿望,面上不禁有些囧色。
荡着的腿时不时遮住看向他的视线,这样也好,总比被他看见自己的窘模样要好的多。
“你……许了什么愿?”
“去看树!”慕容卿言回答的干净利索。
去看树?
木烷妖有些无语,一般的凡人,都应许一个目标更为大的愿吧?
犹豫了一会,木烷妖从树枝上跳下,拉起他的一只胳膊,“圆了。”
忘川河距离月老树似乎很远,木烷妖本想找个车夫问问路,却又被慕容卿言反拉着从城中七拐八拐的绕了好几道弯,带到了一座葱脆森山的山脚处。
她凝视那座山的高度,片刻后认命的下定了决心,刚向山根迈出两步,便被慕容卿言拉了回去。
慕容卿言好笑的看着她摇头,身子侧转过,牵起她的手向侧身前方的茂密丛林行去。
她一愣,想要挣扎却被他反握得更紧。
这一处的葱脆这样美丽,而自己本就是不讨人喜欢的接不近花草的身子体质,若是就因她如此胡乱的接近而导致这里化为腐朽……想罢她也会觉得不舒服。
可终归,她拗不过这个凡人。
在突然触碰到大片花草的那一刻,木烷妖几乎是恨不得原地消失,闭上了眼眸,失措的等待,任他如何。
而那一瞬似乎未出现任何的改变,就连风的声音都那样平静,温凉的手依然握紧自己的手,他们就那样安静的行走于山间,长袍时不时挂到枝桠上。
木烷妖觉得,他们似乎走了很长一段的距离。
片刻后,木烷妖被他叫睁眼,她睁眼时已是另一副陌生景色,映入眼帘的土地却未有枯萎的改变,一些花点缀而精致的绽放在丛丛秀色之上,虽不高贵典雅,却增添了别样的灵气。
整片空似乎都是淡淡的绿色,亲近之感油然而生,空中还飞着几只萤火虫的柔和的星光,为整片土地都增添了神秘。
木烷妖惊讶看着,为之一愣。思绪愚钝了片刻,她忽然想到这些生物场面在这里生长,早已沾染了红尘的灵气,所以并不惧怕她身体的煞气。
她放心的呼出一口气,方回神抬起头随意看,却又再次愣住。
那一瞬,她若不是被慕容卿言牵制住身体,她都险些一闪离去。
万物生灵皆在红尘中生息,花朵来的娇艳,翠绿丛生,一簇一簇,围着土地山壁,秀色可餐。
可木烷妖当前眼下,所见却是一棵干枯的树。
枝干弯折苍劲,缠满了岁月的皱纹。树根盘在绿色中心,威严生长,其枝桠改过半边,其树大,的确如慕容卿言所说——参天。
光看这一颗苍树,像是早已枯竭而死,却又拼命的想要生长于外间,顽强的推拥它枝桠上的硬土,甚至已深深地陷进土地,仿佛可以透过重重岩壁,在另一处地悄悄出头发芽。
慕容卿言远远的看着,也不靠近,仿佛在欣赏着这一颗枯树。片刻后,他才半转头,从他沉溺的景色中回过神,对木烷妖轻笑问道。
“怎么样?好看吧!”
木烷妖无语,好看?她不知这个凡人是从哪里看出来,这颗仿佛要死的树竟然好看。
这一颗树,若非是其上的无数条红线红绸挂着,它恐怕也就是那么不起眼而导致被砍伐的古树罢了。
到时候他们若想看,也只能看见这颗树劈成的柴,在火光下燃起,化作冉冉烟灰。
“它已经活了三千七百余年了。”
慕容卿言忽的一声叹息,似在说似水年华,渡之不及。
木烷妖抬了抬眼帘,视线将整颗枯树容纳。
无叶枯枝,沧桑悲怆。
“它是活的?”
亦有一种人事悲凉。
“是啊,”慕容卿言又目不转睛的盯着树,金色的眸子流连在树干的裂纹,“凡人之于古树,不过是匆匆过客而已。江山易改,朝代更迭,春去秋来,生离死别……”他忽的笑了一下,勾起一个似在讽刺的嘴角,“……这一切,不也终究化作粪土么?”
江山易改,朝代更迭,春去秋来,生离死别……
木烷妖轻声“嗯”答,似乎在这问题之下,她给不出其它答案。
凡人轮回永生,生前的一切,之于第二世来说,皆是梦谈空幻。
三途因果报,就算在奈何桥桥上心已了然,可被孟婆拨离了记忆后,哪准轮回之人还记得什么,就连在饮下孟婆汤时口口声声不念不忘的名字,都会被区区“轮回”二字从记忆中泯灭。
木烷妖看一眼身前的凡人,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为了这样永无休止的轮回,忘却前生,甚至要在奈何桥上忘却今生。为了这样永无休止的轮回,忘记一切,无论喜悲,无论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