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你这血……”
“嗯?”木烷妖冷冷回眸一瞥。
蛟龙哑言,就如蜜糖卡住了喉咙,连忙摇了两下头。如今它危险,要是得罪了一个,那就等于惹怒了俩,啧啧,不划算,这买卖不划算……
“马……没死,哈……怎么不走了?”
“一直没动过。”
木烷妖淡淡道,“应是已经被发现了。”
她们一进山时,就被发现了。那位佛仙台的看守,定躲在某个暗处,操纵着这里的一切,阻止她们靠近。
想罢,木烷妖看向默不做声的车内,“佛仙台,归谁看守?”
“一名道士。”
“好,你等我。”双手的利刃冰白,配着她的白衣染霜华。
蛟龙的龙身在木板上盘起,看好戏的甩了甩尾巴。
木烷妖刚欲跳下马车,却听身后一道失笑的叹息:“普陀城有士,开天眼,死亦仙……”
蛟龙的尾巴警惕的竖起,龙目瞪大,声音尖锐。
“天眼?开玩笑!”
天眼。
木烷妖默念这令凡人妒羡的两字,在他口中吐出,却分明多了几丝嫌恶的味道。
“那怎么办?”
木烷妖安分的坐下,马车外壁已被她的妖气覆盖。
“继续走……”慕容卿言摇开了折扇,“他或许就在某处……等着我们。”
弯道是坡。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木烷妖便察觉到不对。
这弯道,她驾马车时,未曾走过。
蛟龙又是一口咬在她指尖,她方才抬起头。
净澈的冰山之上,有一道道衣身影,一个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飘然。
“佛曰,一切痛苦,皆是因追求了错的东西。”
道人盘膝而坐,八卦道佛衣在徐徐清风中飘然,凤目疏眉,神态飘逸。
道人的拂尘在风中拂动,打在冰棱之上,如道白发苍苍,口中念念一句道语。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
木烷妖生平最厌恶便是老者,如今再加是佛门道教,厌恶更加十几分。冷冷的仰望冰凌上的道人。
道人不睁眼也不抬眸,静坐如尊,若非口中还能念念有词,险些能让他人以为那只是一尊象,不为活物。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公子……多年前我放任你一命,如今你怎是又体虚着回来?”道人漠然讲经,话锋却忽而一转,闭目好似看见了木烷妖,顿了顿,又道:“或是如公子所言,道老则无能,故公子想会一会我这把老骨头?”
木烷妖寒着一张脸,心知那话句句都是在说给慕容卿言听,她脑中却无比烦乱。
身后,慕容卿言挑开帘子,一步迈出了马车,仰起头,微微笑挑起唇角,一袭松垮的红衣在白雪皑皑之地极为醒目。
“闻说道人不拘于事、不困于隘,乘物以游心而不为物役。故今日,特来瞧瞧。”
他含笑,恭敬的对冰凌所坐的老道颔首,“今日一见,只觉得道人亦是几年前的模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连方才说的几句见面之词都是一模一样,令本公子着实敬佩。”
木烷妖真切的听出,他一口咬重那“着实佩服”四字,而且还处处发寒,恨不得将老道虐一遍般。
木烷妖忽然起了好奇,在此处的几年前,在这老道与他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事,竟会令他这般恨恨。
道人闭目,听闻慕容卿言所言,却只是漠然摇头。
“公子所言非是,道者日日不同心,今日所见,早已非昔日所比。正如公子昔日之心,也不同于今日之境。”
“道人误言。”慕容卿言含笑,折扇在胸前摆动,木烷妖却不知,这冰雪天气,哪里需得用扇。
“呵呵……老衲愚笨,多请公子指教。”道人静坐不动,平板的声音同是没有一丝波澜,虽是口出此言,却听不出一点卑微之色。
“道人无亲,已与我不同。”慕容卿言笑道,手中折扇拍打在掌心之中。
道人大笑两生,似听闻了这世间最好笑的事一般,笑罢,方才同慕容卿言朗声说道,“公子寻得亲,便拿来同老衲炫耀了?老衲心纳三界,何为无亲?”
慕容卿言面色忽的严肃而忧怆起来,让气氛也随之改变,一字一顿:“道人竟是忘了?”
道人不答,静静地等着他下一句所言。
慕容卿言脸色悲悯,对那道人若有若无的忧心叹了一口气,“也罢,可怜了当初痴心人……许就让我讲个故事吧。数年之前,一名壮汉买走了一名黄花闺女,带去了佛庙,强行在佛祖面前演了一夜春宵,隔日,壮汉察觉不雅犯下打错,便与女子成亲。”
慕容卿言刻意停顿了一下,有意无意的瞥一眼道人的面色。不知与道人打着什么哑迷,让木烷妖左右听着都分不出道理。
“后来,壮汉家中一把火,烧了一切,仅于他伶仃,壮汉彻夜白发。一位老道寻他,安抚交于他一条黄符,只要他寻得心上之人,日日系心,系十日后寻一座山,山中冰天雪地静坐十日,十日后,若将其忘记,那便是超脱,得仙解救,再无烦恼。”
道人缓缓睁开了污浊双目,居高临下看向慕容卿言,鼻下发白的胡须随着嘴动而飘起。
“不错,那名壮汉正是老衲。”
蛟龙啐了一口,并未出生。
道人神态自然,逼视慕容卿言,道:“天下人物,皆有错时。公子可有,老衲已然可有。只要改过自新,便回头是岸。”
“是。”慕容卿言笑道,“可道人偏偏未见清楚,那老道,是歪门孽党,并非真传,信其则无。”
“那又如何?”道人不以为然,“他救我脱出苦海,他便是魔也无妨,他所故去,我还要拜敬念经在他墓上三年。”
“如何?”
慕容卿言又叹一口气,“长信如灯,当年你因那老道所言而信以为真,但你可找着了心上女子?”
见道人不言,慕容卿言转而说道,“数年前你将我逼留在这里一千零九个日夜,如今,我给你两种选择,要么安安静静养神,要么魂飞魄散遗留地府,二择其一,选吧。”
那数字令木烷妖一愣,不忍抬头看他。
一千零九个日夜,对于一个凡人,可是如同她在奈何桥下的一千年?
一千年,足矣让她忘却两生之中最为熟知的事件,一片天……相对凡人,又是怎样的痛楚。
原来她并未将他了解的全面。
冰凌上的道人充耳不闻,再次闭上双目。
“公子,你注定打不过老衲,速速退去吧。”
“道人选哪个?”慕容卿言再次追问道。
“公子,老衲如今已是半个天上人,再来岂非徒劳。”
“哎。”慕容卿言叹道,却再不显忧重之色,反而有一种别有意味的神秘,叹罢,他又弯着嘴角,笑的柔和。
“道人可听过一句话?”
“公子且说,老衲洗耳恭听。”
慕容卿言含笑,“幻所得,为执念,人死如灯灭。尘归尘,土归土,且随尘而去……道人可听过?”
道人思考了一会儿,木烷妖也同思考了一会儿。
尘归尘,土归土。木烷妖只觉得这一句耳熟。
不过,话说也长,她这样一只厌恶佛道的魔,能知道寥寥一句已是不错了。
想着,已默默将他说的这句记在脑海之中。
“尘归尘,土归土,这句老衲耳熟能详。”道人出声道,“只是公子前一句老衲不知,公子可否告诉老衲出自何处?”
“出自……”慕容卿言狐狸般一笑,惨白之色的玉骨扇“啪”的拍在掌心,蛟龙悄然而去的同时,慢悠悠道:“出自……慕容有感!”
木烷妖霎时将思绪停顿,抬头凝视他。
她方要说话,就听前方一声巨响,连忙抬头站起身,只见方才道人还静坐的那处竟已非冰色透明,反而是黑乎乎一片,碎冰杂乱落下,插入雪地一尺。
而后的冰山一旁,一条蛟龙已迅速穿梭在道人周身,时而便一吐精光如电。
道人手中拂尘来回抖动,轻松避开蛟龙制造的闪电。另一只手则从怀中抽出一条黄纸,咬破指尖在其上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