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卿言自然是听了全面,浅浅一笑,未多加言辞。
伸手白骨扇折叠,指着前方的佛光结界,“那里的结界后生了佛光,娘子是进不去的,我先过去,将它打开,娘子在这边稍作休息,养养精神就好……最后,等我回来……”
“嗯,小心些。”木烷妖说罢,低头将腰间石子拿出,递给了他,“记得还回来。”
他含笑,半回首,身已被蛟龙带去,风中留下他远去模糊的声音。
——娘子还真是对一颗石子情有独钟啊。
木烷妖寻声望去,只见五彩的佛光结界上一抹黑,一点天降朱红。
“情有独钟……吗?”
她喃喃,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蛟龙在天,承载着一道欣长的玄色身影的慕容卿言,停留在距离冲天光柱十米之外的地方。
佛仙台的结界分为内外两层,靠近看便能得知,在外的结界是一层薄薄的光罩。慕容卿言是记得它的,毕竟,当年他被屠生逼困在这里而逃不出去的原因,与这层看似轻破如纸的光罩有着亲戚般的关系。
据他所知道的,与道人偶尔讲述的,大可知道这面光罩的来历。
光罩是由凡人的三魂七魄化成,凡人名字唤沙空,因一心向佛,受佛眷顾,便长年守在这里,直至化为尘世间的空气。
慕容卿言唤蛟龙向下,而后站在松软的雪地里,金眸因刺眼的强光眯起,仔细的观察与光柱衔接的地面,还有隔断的外界。
这一处的雪要比方才的雪深半指,再想结界远看,雪地之中可见隐约的翠绿色。
相传,在这结界之后,是佛仙台最原始的模样,只可惜青山亦老,如今被白雪掩埋。
“慕容,”蛟龙同样因不适而眯起龙目,逞强的望一会儿光壁后向后转,逆光让它龙目睁大了些许:“本王自从生出来就是神兽,不怕什么佛门仙法,所以……”
“如何?”慕容卿言礼貌笑道,转头眯眸看着蛟龙,将玉骨扇忍无可忍地挡在眼前,揣摩蛟龙的犹豫。
蛟龙盯着他的脸,似看破了他的心思:“你会死,让本王来吧。”
佛仙台名字以“佛仙”取名,便已经是天界取凡间的空灵之地而建造的仙居,神气旺盛,妖魔路过也都是避而远之,这也算是它存了数百年而不倒的原因之一。
蛟龙作为神兽,不同于妖魔,但它如今被贬入轮回,哪里还能轻而易举的接下结界销毁而产生的佛法波动?倘若真能接下,以它现在的修行,也会从此陷入暗无天日的沉睡。
这可不是他所愿。
慕容卿言含笑转头,玉骨扇放低了一些,不忘提醒的对蛟龙笑道:“它比天帝心狠,你不想去替你主子杀遍天界了吗?”
“今日杀不了,本王护主更甚报仇。”
蛟龙看他,再度变成了人形,一手翻出一面苍古玉,玉上刻蛟,圆外隐了一字“生”,放在手心摩擦。
“慕容,本王一直好奇,以你的暴脾气性子,是怎么便得这么好,忍下这么多年……”蛟龙岔开了话题,静静地看着苍古玉,一刻后又烦乱地将古玉抛起,塞进慕容卿言腰间:“物归原主,本王不需要好心人的放生!”
脾气好了吗?慕容卿言心中摇头,那不过是他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好脾气,全用在她身上罢了。
被塞了古玉,慕容卿言的身子因蛟龙的力度歪了歪,未把扇的手摸向腰际:“我可并非什么好心人,不过,你辜负好心人的心意,倒是不怎么意气……”
蛟龙闻言轻哼一声,黑曜石的目眺望至远方,身后渐渐聚集一片深蓝如海的云面,生起肃杀之气,“本王如何辜负用不着你关心,别跟本王瞎扯,现在回头,那魔女等着你!”
“等着我……”慕容卿言淡淡重复。蛟龙本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动了心,嘴边想着再说什么让他彻底回心转意的话时,他却又漫不经心的对自己说:“蛟龙,她等的……不是我,一直不是我。”
几生几世,月老的一条线不过如他那一丝墨发,不想念的心丝,终究会断。
许,像屠生那样,留得住的不过是弹指匆匆的哗然一瞬间。
他极淡的笑着,眯起的眼眸蒙上一层霜色,看着的光罩都有些不清晰了。
以前,他从不信人命,司命书中的那些不过是一记记故事,写录人间烟火罢了。
而如今……
他垂下眼帘,从云袖中抽出一张白纸,不知在哪里淘来一支朱砂笔。
乾坤流转,岁月犹沙。
蛟龙看他拿出纸笔,行云流水的绘着什么,恍然想起,白纸朱笔,曾是他最擅长的两个武器。
不过片刻,朱色的绘印就已迅速的布满了白纸,蛟龙凑近看了两眼,觉得眼熟。
是的,这种眼熟,直到这白符贴在它身上,而后强制的稳住他四肢与法力时,它才想起,白符上的绘印分明就是那破道人曾绘制的东西。
不怪它脑子慢了一拍,而是这个变态画的太“潦草”,让它勿以为是在作它画。
慕容卿言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已想办法将这条忠心的蛟龙牵制,绘制的白符有一半省略了,对蛟龙不会有伤害,牵制的时间……也不会太长,最起码可以持续至他解除结界。
再次从云袖中抽出一张白纸,朱红色的细笔描画完毕后,笑吟吟的贴在蛟龙的白符上。
“乖……这符你暂时是脱不掉的,而且…即是你脱出了,也未必能躲开嗜狼的追杀……”
“……你个变态!”
蛟龙气的咬牙切齿,听他又绘了嗜狼符,更是将近昏厥。这一身凡人模样还未变,法力被封,怎样都是无法躲出白符了,结果这个变态竟要赶尽杀绝?!
“嘛……”慕容卿言笑着,轻抚的摸着符咒:“这是你乱吼我的下场……”
说罢,他笑着与蛟龙擦肩而过,迎向佛光熠熠。
“喂!你回来!你别走!你个疯子!疯子!回来!……草……”
蛟龙瞪着双眼,拼力挣扎,破口大骂…可那道身影心已决然,不曾回头。
蛟龙终是无力的望着对面,那白发的魔女子,浑然不知这场几近生死的代价……
长生一叹,仿佛是耳边那句——浮生若梦,执念如斯,何苦。
木烷妖抬眼,她方才耳畔传来蛟龙的声音。
断断续续,似被什么屏蔽了般。
她这样远远望着,那道光在这一处看起来颇为柔和,照那抹朱红。
慕容卿言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如今,她也只是隐约看见一点。
慕容卿言单手扶向光滑的壁面,低头喘息。
紧贴在壁面上的,并非是他的肌肤,而是一张没有字没有画的白符。
这是在他双目瞎了后,做的最后一个动作。佛光灼伤了他眼眸,令他未来得及将符咒画好,而他这一身,也似坠入了烈火之中,全身至骨髓都是烙火的疼。
慕容卿言深深地呼吸,大口的将空气吸入自己的心肺。他想,倘若他不能让自己得到这些,或许在下一秒,他就会再倒当年的覆辙。
手间的白符向他的身体传递着灼热的温度,似乎在这结界之后,是一片地狱火海。另一只手艰难的动了动,伸向腰间,抽出插在外的一支细笔。
每动一下,他的肌肤都仿佛被数万的针扎一下,那般刺痛的疼。
“呼……”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完全拿出细笔,指尖触到笔尖的软毛,发现已经没有了湿度,苦笑一声,只得咬破自己的唇瓣,偿着血腥的味道,将细毛送入嘴中礁沾。
他的血,是是很珍贵的。
可他总是这样,用血沾花草,用血沾笔,用血饲养“宠物”。
就好像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依赖他的血为生的一样,放纵的索取,大肆而贪婪。
慕容卿言苦笑,扶着白符的手慢慢地移动,直到仅贴着白符一角方才停下,探出握着细笔的手,一笔一划,绘着版符。
他早已将符咒记在心里,若非这样,想必他如今再想画,就更加难上加难了吧。
结界的光罩,是为了保护里面的天地而生,绘符者需将天、地、鬼三种符文取舍后结合,并且,这种符的绘出,所需要的养料是绘符者的阳寿。绘符者绘制的时间越久,消耗的阳寿时间便越长,一分钟,便相当于一年。而一些临场描摹的,很可能会未画完便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