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明争暗斗的状况一直延续到了30年代中期,苏浙皖的面粉厂已经发展到了20家。这时,由南京大同面粉厂的卞筱卿和扬州面粉厂的杨管北主持会务。为了打进上海滩,在上海面粉交易所取得一席地位,他们想出一个高招——请出杜月笙担任他们的公会主席,无形中向王禹卿等施加压力。他们曾几度向上海面粉交易所提出“准许内地面粉厂加入市场标准买卖,并以本厂栈单作为交割,与上海、无锡各面粉厂一视同仁”的要求,但是王禹卿等不予理睬。杜月笙坐在苏浙皖一边,先是按兵不动,一旦时机成熟就后发制人。
那时的王禹卿只顾“埋头拉车”,心想,自己有庞大的福新面粉系统作后盾,手里有了面粉还怕谁?自己在面粉界是有话语权的,还怕你杜月笙吗?事实上,当时一般正经的实业家和生意人的确是不愿轻易跟杜月笙打交道的,起码在表面上如此,认为他是黑道上的人。可是他没有想到,黑道自有黑道的厉害。
面粉老大“玩”不过杜月笙
1932年出版的《上海面粉交易所十周年纪念刊》上刊载了王禹卿一篇序言,其中说道:“庚辛之际,本埠交易所风发云涌,依次设立者,无虑百数十家。曾几何时,多归淘汰,至今存者,寥寥可数。可见凡事虚则虚,实则实,其成败废兴之故,不难揣而知也。本所自创始以迄于今,忽忽逾十稔,将于壬申夏举行十周纪念,并刊印纪念册,属禹卿为之序。禹卿经理粉厂营业与本所关系密切,乌可无词。按面粉为民食大宗,上海一隅,粉厂林立,品质精良,视舶来品无逊色,以故行销遍国内。欧战之际,且输出海外济饷糈。顾买卖限于现货,无由知粉业之消息盈虚,营业范围犹病其太隘。自有交易所之组织,价格视月期而升降,市情以旺淡为转移,交易愈发达,民食周转愈便利,社会经济愈活泼。若以投机事业目之,则失设立本所之旨趣矣。本所过去十年,以办理得人,有相当成绩……”对面粉交易所的作用作了正面肯定,想不到几年后一场“暴风雨”,打得他措手不及。
1935年四五月份,上海的交易市场出现了异常情况。开始是纱布的价格猛涨,接着就是面粉,一些经常出入杜公馆的投机商人朱如山等人,在交易所大量买进各月期的面粉,进行投机囤积,他们大笔大笔地吃进,动辄上万包,甚至10万包、30万包,这样面粉价格就渐渐走高了,造成面粉价格一路上扬。
王禹卿等面粉行业的老行家起初是看笑话,5月份做什么多头?很快新麦就要登场了,面粉就会大量上市,吃进那么多面粉,到时候看你卖给谁去!于是大都抛售面粉,做了空头。可是这一回,面粉的价格并没有因此被打压下来,相反继续一路走高。
一个月过去了,多头的势力不仅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强劲,价格从2.3元被抬到2.77元一包了。这使那些在面粉业混了一辈子的老行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认为这是面粉交易所成立15年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怪行情,过去年年六月期货都会跌,少则几分,多则一两角,面粉交易所成立以前的面粉贸易所时也是一样。因为每年到6月小麦登场,各家面粉厂的仓库堆都堆不下……今年怎么见鬼了?仅一个宏昌字号已经做了100万多包多头,面粉价格逐渐升到了3元一包,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险情。
到了6月,势头仍在上升,一直涨到了4.4元才涨停板。这时面粉行家们才慌了手脚,感到大事不妙,因为他们所做的6月份的空头显然已经被套牢。交易所的一帮经纪人也坐不住了,因为这样下去,他们都亏大本了,一个个焦虑万分。王禹卿也在密切关注这一反常的现象,他知道有人在幕后捣鬼,但不知道幕后是谁,也没弄懂这是一着什么棋。他与面粉交易所的理事及阜丰面粉厂的经理孙仲立频频通电话,要求由面粉交易所的理事长王一亭出面解决问题。他们开了几次会,除了骂宏昌字号可恶之外,谁也拿不出好办法。王一亭先生是社会贤达,是被请出来当菩萨供的,此时看看局面非常复杂,便有了让贤之心。大家就推拥王禹卿或孙仲立出面协调,但是他们俩都坚辞不干,其他人的声望和实力又搭不够。
随着形势的一天天紧张,交易所的经纪人都吃不消了,只好放软档,请出经营南汇川沙电气事业,并兼任交易所仓库主任的黄炳权出来解围。黄炳权有什么好办法呢?他只能委曲求全,通过走扬州面粉厂杨管北的门路(杨管北是杜月笙的学生,苏浙皖面粉业公会的头面人物,与杜月笙交情非同一般),求见老冤家杜月笙,请求以杜的名义,在交易所抛售若干包面粉,以制止面粉价格狂涨的势头。因为他们已经探知,这次面粉风潮的源头就是这位黑帮老大掀起的,当然这个圈圈里还有他其他哥儿们,如张啸林、张慰如、朱斗文、朱如山、尹韵笙、沈长赓等。【注:杨承祈,《上海面粉交易所概况》。】
杜月笙第一次出场,姿态做得很漂亮,说是:“只要你们捏得牢,我愿意帮忙。”
黄炳权回来把情况一说,经纪人们兴奋异常,连夜组织了130万包面粉,第二天一早抛出去,在对方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显然杜月笙还是讲信用的,没有走漏风声),把面粉的价格强压下来了,一直压到牌价跌停板,总算达到了交易所方面预期的效果。这是靠了杜月笙的大面子,交易所的经纪人无不对杜月笙心存感激,王禹卿也不得不买账,从此知道杜某人的厉害了。
但是,跌停板是有一定期限的,规矩是以3天为限。不料在这3天当中,国际行情又起变化,美国小麦价格连涨3天,对国内的价格走势又造成强大压力。在这个关键时刻交易所如果正常开业的话,面粉价格受国际麦价的影响,肯定有增无减,形势又复杂了。无可奈何,黄炳权受众人的委托,只好厚着脸皮再去敲杜月笙的门。杜月笙仍旧姿态很高,第二次出场做得更漂亮——表示愿意帮忙。经他出面,由上海社会局发一布告,告知天下:“查面粉攸关民食,不许任何人投机操纵。今据密报,有业外人在上海面粉交易所内大量买进各月期面粉,从事投机操纵,囤积居奇,应着交易所立即彻查具报!”
谢天谢地!有了社会局这把“立即彻查”的尚方宝剑,交易所就可以不受3天的限制了,最后迫使对方不得不同意照跌停板的牌价酌加一点,予以全部了结。这么一来,很多做空头的经纪人得救了,未受太大的损失,对杜月笙感激得不得了。这在表面上看,是王禹卿与上海面粉帮打了场大胜仗,其实是杜月笙打赢了,他从交易所内部把人心兜走了。至于杜月笙与社会局是什么关系,怎么社会局也听他杜月笙的?这就是另一出戏了。
到了这年8月,上海面粉交易所召开股东大会的时候,就有杜月笙、杨管北说话的资格了。杨管北秘密串通,利用多数经纪人感激杜月笙的心理拉选票,于是,不仅杨管北被选上了常务理事,杜月笙这个与上海面粉业素无渊源的人被选上了交易所的理事长,取代了王一亭,从而使苏浙皖的面粉界势力进入上海面粉交易所。这次选举的影响是深远的,从此杜月笙成了面粉业的领军人物——抗战胜利后的第四区(上海、南京及苏浙皖地区)面粉工业同业公会理事长是杜月笙,常务理事是杜月笙、杨管北、过守一、钱钟汉、孙伯群。荣家这边的荣鸿元、荣尔仁、荣毅仁都只是理事。王家这边只有王尧臣担任了常务监事。1948年成立上海区面粉同业公会时,理事长还是杜月笙,他还是全国面粉工业同业公会的理事长,一直到上海解放为止。【注:上海工商联,《粮食加工工业同业公会》卷39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