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蠡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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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可凡倾听 蠡园昨夜又东风(3)

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吾闻之申包胥曰:“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闻所传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

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闻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

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契,交手相付。我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

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气,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录之铭曰:

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

——《王氏三沙全谱》

苏轼:题赠王定国诗集序

太史公论《诗》,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以余观之,是特识变风变雅耳,乌睹《诗》之正乎?昔先王之泽衰然后变风,发乎情,虽衰而未竭,是以犹止于礼义,以为贤于无所止者而已。若夫发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诗岂可同日而语哉!古今诗人众矣,而杜子美为首,岂非以其流落饥寒,终身不用,而一饭未尝忘君也欤!

今定国因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予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而定国归至江西,以其岭外所作诗数百首寄予,皆清平丰融、蔼然有治世之音,其言与志,得道行者,无异幽忧愤叹之作,盖亦有之矣,特怨死岭外而天子之恩不及报,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国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后废卷而叹,自恨其人之浅也。又念昔者定国过余于彭城,留十日,往返作诗几百余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国与颜复常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余亦置酒黄楼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无此乐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复作诗,又以病止酒,闭门不出。门外数步即大江,经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农夫也。而定国诗益工,饮酒不衰,所至穷山水之胜,不以厄穷衰老改其度。今而后,余之所畏服于定国者,不独其诗也。

苏辙:王氏清虚堂记

王君定国为堂于其居室之西,前有山石瑰奇琬琰之观,后有竹林阴森冰雪之植,中置图史百物,而名之曰“清虚”。日与其游,贤士大夫相从于其间,啸歌吟咏,举酒相属,油然不知日之既夕。凡游于其堂者,萧然如入于山林高僧逸人之居,而忘其京都尘土之乡也。

或曰:“此其所以为清虚者耶?”客曰:“不然。凡物自其浊者视之,则清者为清;自其实者视之,则虚者为虚。故清者以浊为污,而虚者以实为碍。然而皆非物之正也。盖物无不清,亦无不虚者。虽泥涂之浑而至清存焉。虽山石之坚而至虚存焉。夫惟清浊一观而虚实同体,然与物后无匹,而清且虚者出矣。”

今夫王君生于世族,弃其绮纨膏粱之习,而跌荡于图书翰墨之囿,沈酣纵恣,洒然与众殊好。至于钟、王、虞、褚、颜、张之逸迹,顾、陆、吴、卢、王、韩之遗墨,杂然前陈,读之倾囊而不厌,慨乎思见其人而不得,则既与世俗远矣。然及其年日益壮,学日益笃,经涉世故,出入患祸,顾畴昔之好,知其未离乎累也。乃始发其箱箧,出其玩好,投以与人而不惜。将旷焉黜去外累,而独求诸内,意其有真清虚者在焉,而未之见也。王君浮沉京师,多世外之交,而又娶于梁张公氏。张公超达远骛,体乎至道,而顺乎流俗。君尝试以吾言问之,其必有得于是矣。

熙宁十年正月八日记。

——《王氏三沙全谱》

岳飞:王氏宗谱跋后

皇宋受命,贤臣辈出。而相业烜赫,得君最厚者,无若魏国王文正公,而其子懿敏公素及孙太常公巩,皆以文章气节显名于时。若余所交殿帅王君子高,固文正公曾孙也。君以名家子释铅颖,从戎马。当靖康末造,斥金虏,拒叛臣,崎岖万状,辇从南行,虽疆场宿将,无不闻名叹服。每因公事燕集,相与论及事变,君辄嘘唏泣下数行,盖其忠愤激烈,实有大过人者。

顾军旅旁午契阔者久之,兹奉朝命召还,休沐多暇,而君之仲子省郎吾,护捧君手书谒余于临安私第,且出宗谱,索予为跋。余既喜故人之有子,更深喜故人之子之贤且才也,乃受而读之。其溯源自子晋,得派自太原,由晋及唐,迄于昭代,文章甲第,炳炳奕奕,世不乏人。氏族之盛洵乎,蔑以加矣!顾余武人也,无渊云严乐之文,而欲附王氏谱牒之后,以垂不朽,不其难哉!然窃尝横览当代高门右族,炫熠宗支,汗漫卷帙,几于连帷压架,乃数传而虫蠹穿之矣。又数传,而灰烬荡之矣。求其如王氏之裒然完帙,阅历异代而光远有耀者,几何耶?是真两序,闻之赤刀天球,河图大训也。谨谢省郎为我寄语尊人曰,是可为“王氏世宝”矣。爰题四字于卷首而归之。

——《王氏三沙全谱》

附录三 王禹卿:六十年来自述

王禹卿名尔正,前清光绪五年己卯(1879)出生于无锡县青圻村。时当兵燹之后,家产荡然,祖宅仅存。先君梅森公读书求志,乐道安贫。先慈沈氏朝夕从事纺织,补助衣食。

余14岁即入高车渡胡太亲家用三先生所经营于沪上之胡亦来煤铁油麻肆习业。先慈力为整治行装,仅得补纳之被褥及敝絮褐裈各一而已。乘俞某信船赴沪,时光绪十八年八月上旬也。进店后,月得月规钱300文。除剃头、沐浴等费外,积至年终,尚余钱900文,纳入敝絮褐内。另向同门贷钱千文,以之分购笋干、线粉、红白糖等,并交虞阿四信船带家。父母得之甚喜。是腊比邻棉花店夜半失火,延及亦来。余在睡梦中惊起,火已逼身。急披衣跃出,幸免于难,稍迟则殆矣。翌年癸巳九月,先慈一病不起,严命不准奔丧,盖恐旷职,有违店规也。甲午16岁,月得俸钱1400文,悉数寄回,聊补家用之不足。丙申18岁,升兼外帐事。受宠若惊,律身愈俭,服务愈勤。凡应接买卖,权衡货物,出纳帐款,以及油麻之扛扎、钉铁之包装、内外巨细诸事无不为。最苦者莫如盘数铁钉,夏季面常黝黑,宛如铁作艺徒;冬季双手破裂,终日疼痛难熬。而扛堆桐油,亦甚费力。每桶计重百余斤,两人搬运堆装,手须高举至20尺以上。力若不胜,往往败事伤身。人皆视为畏途,余独不畏艰辛,盖服役虽劳,而体则日强。每引古人“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语以自励。深得浦师之垂爱,如是夙夜勤奋者凡六七载。至戊戌年余20岁,学业告成,方得请假旋里,省亲扫墓。时尧哥(兄尔忠,字尧臣)已完姻。

己亥21岁。月入略丰,先君欲为余授室。余以囊无余钱,而家中举债已多,若再乞贷娶妇,不啻作茧自缚。一再婉禀却之。翌年庚子,余22岁。九月归家,与陈氏结婚,不敢重违严命也。婚费不足,事后典质新衣以偿之。未度蜜月即外出营生。燕尔之乐不遑安享,言之可叹。是岁十一月十一日青圻祖宅被焚,缘同舍陈姓不戒于火,致房屋衣物尽付一炬。余与尧哥在沪闻警,乘轮同返。至则瓦砾遍地,片椽无存。惟有黔柱赭垣,烬余残剩,参差错峙而已。触目伤心,父子三人相抱而哭。当斯时也,居无容身之所,食无隔宿之粮。忍痛支木编茅,结庐栖息。箪食瓢饮,菽水养亲。余生平遭遇厄困,无有过于是者。

壬寅24岁,为陈瑞寅所绐,入沈元来油麻肆。主人初极足恭,诱余将崇沙各帮客尽为罗致。数月后即下逐客之令。奸侩狡狠,咄咄可畏。旋入绍帮恒来油麻行。王经理照贤视余以为能,派任烟台、天津、营口、乐亭诸帮客货交易事。余感激效力,不半载,推广营业,较增他人二倍以上。王君礼遇益隆,月俸加至14元。五月间,邻肆起火,店屋栈房俱毁。余适远出收帐,留店之衣物,荡焉无余。店中虽获保险赔款,而主人始终游约,靳不分予。

延及严冬,自嗟无衣卒岁。偶见同乡曹如秀兜售无锡茂新厂飞虎牌面粉与烟台帮,怦然为之心动。即向曹君详询底蕴,且因之而见茂新公司张总董麟魁,荣经理宗敬。倾谈之下,请将厂粉代向客帮推销,惟求先货后银,冀广招徕,得宗许可(宗是指荣宗敬,后均同)。即日起,除向各帮兜售桐油外,兼为茂新推销飞虎及帆船牌面粉。对客减少佣金,宽假银期,使之乐从。各帮客果相率来购粉。三数月间,计得佣金千余两。以四成寄家,六成制衣。家人及同侪咸相惊讶,莫明款自何来,后以实告,群疑始释。综余前后凡三经火厄,然每经一次,其后运辄转亨。

翌年癸卯,改入茂新公司,余之正式经营粉业自此始。是夏六月往江北黄桥、姜堰、泰县等处采办小麦,胡君志珊为主任,余司会计函牍。胡君年高而好色。行家投其所好,乱以酒色,缘为奸利。装厂之麦皆泥重品劣,上峰屡加诘责,嗣派张君介堂、荣君铭三到姜代之。余亦回沪推销积粉,一月之内存粉悉空。十月间又奉上命,派往烟台销粉。因该处存粉积有3万余包,原主任荣杏生措置失当,故以余易之。素未远出,颇以人地生疏为虑。寻得一计,转倩烟台丰泰昌驻沪庄客马君惠堂作书介绍。余抵烟后即驻该行,并托其代售存粉。该行杨经理振声一见倾心,相交甚得。烟存之粉,月余毕售,款悉汇沪,遂于腊月二十六日乘轮南返。烟台轮泊无码头,停于海中。时值东北风狂作,大雪纷飞,诚有“行不得也”之叹。出币一元雇人背负至舢舨,转达大轮。身服棉袍,难御严寒,股为之栗。船中官舱、房舱俱满,只得迁就统舱。惟客皆下等,两日夜之秽杂喧扰,饥寒困苦,难以言语形容。迨抵沪埠,已小除夕矣。宗公见余大悦,极口慰劳,馈银200元为酬。

来春归家,将所得酬金,悉数奉之先君,以偿积逋。二月仍赴烟台销粉。四月奉严谕,知荆室陈氏产一男孩,即麟儿也(即王亢元),心甚忻慰。夏六月,得沪电,嘱赴营口销粉,按营口属奉天省繁荣商业区,其地油坊林立,兼营大豆、豆饼,为东三省农产输出之总口,与烟台相距约计七八百里,轮行一日夜可达。余于七月初乘怡和轮只身独往,抵埠时狂风怒吼,飞石扬沙,目为之迷。气候甚寒,衣须御袷,以视烟台之尚服葛衣者不可同日而语,始信东省暑衣无需葛之言为不妄也。在营篱大德亨号,当地人名该号为大屋子,盖以油坊而兼营洋货布匹及杂粮,专代客经理买卖,并装载者。下榻后,余循商场通例,即邀该号掌柜为引,遍谒南帮驻客。其地驻客以三江帮为众,三江者苏、浙、皖也,甬人尤居多数。大都以采办吉林人参及关东黄丝为业务。客帮中握有操纵全市之势力者,多属山东蓬莱黄县人。余尽与之讲信修睦,广联声气。推销茂新本牌面粉外,兼售美粉,且营汇兑。唯汇兑一端经营非易,汇水涨落靡定,每有一二千两之出入。营平二千七八两抵换申规一千两,须用归除,数次折算。市上通行单角,缺乏大洋。单角之外,铜钱为君,以16文为100,以160文为一吊。沿袭清初旧制历久未变。北方风俗之古,民智之塞,于此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