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先忍无可忍,暗自思量,去也免不了争斗;不争斗,就得服他们管。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大不了挪个地方。他冲着恶汉生硬地说:
“我要是不去呢?”
“嘿!敬酒不吃,倒要吃罚酒。大爷我好言相劝,你倒成了娃娃的逑把子,越拨拉越硬棒了。给我上!煞了他的威风。”领头的恶汉叉腰指挥。
尖嘴猴腮的家伙带头发难,摩拳擦掌,向孝先围攻而上。
孝先一眼看出,四个恶汉不是打虎的架势,尽是些半生不熟的二百五,便原地不动,静候他四个扑来,然后伺机后发制人。一个顺手牵羊,弄得一恶汉一头栽入坑道里,喊爹叫娘;再来一个地躺剪刀双绞腿,另两个恶汉人仰马翻,直抱住小腿“唉呀”呻唤。
领头恶汉见状,心知对手也不简单,方才看他出巷的架势,已知身手不凡,果不其然。没有金钢钻,谁敢揽这瓷器活。恶汉暗暗叫苦,心里发毛,横行多年,今天遇上了行家里手,需小心应付,不可莽撞行事。可场面已拉开,也不能丢了称霸一方的脸面。于是他稳步上前,瞅住孝先,来个“五鬼探头”,向孝先头部猛击过来。
只见孝先右膝那么一屈,身子忽悠向左一转一俯,两手略一撑地,左脚猝然向上一踹,将恶汉胸部踹个正着。恶汉直摇晃着身子。
此时孝先即起,以“敲山震虎”式,摧恶汉倒地。孝先也不穷追猛打,峙立当地。
领头恶汉不服,来个“老熊拍树”,又向孝先头部击来。孝先一潜身,直进中门,只见他右爪屈肘护头,左爪直抓恶汉裆部,上提时,右爪变掌,向恶汉颈部猛劈过去。恶汉痛得哇哇倒地,孝先仍旧岿然不动。恶汉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又来个“白蛇吐信”,向孝先面部打来。孝先急转左爪,刁抓其腕的同时,左脚蹬其膝盖,右掌变拳,突击其头。恶汉身后仰,孝先急进身,以右肘砸压其左臂,右脚踩其中门,同时右拳变爪,直抓其面部,恶汉惊慌跌倒。孝先也不进逼加害,仍峙立当地。
恶汉全不把孝先点到为止当作忍让,反变换招数,施出“破门通心”向孝先胸部击来。孝先一闪身,绕步于其后,以左爪抓带其右肩,紧插右脚伸右爪,拽其后膝的同时,用左膝抓其尾椎。痛得恶汉前仆不成,后跌不能。孝先一松手,恶汉又演一出狗啃屎。恶汉虽心怯气虚,却仍不低头认输,喘息方定,即来个“虬龙插云”向孝先头部击来。孝先潜身闪进时,右爪再抓恶汉面门,待其躲闪时,右脚已踹中其腹。恶汉收腹时,孝先乘势进身,左爪抓其右臂,右爪变掌,推其下颏,恶汉落个侧跌身。
孝先心想,得使点力,若不然恶汉纠缠不休,咱也不是练对打的时节,便蹦出右脚,正中恶汉屁股,恶汉哧溜溜一下子蹿了老远。
黄毛子好气又好笑,大声嚷叫:
“滚吧!咱哥处处手下留情,你还觉不着,不是不给你点厉害看,是咱哥不愿伤了和气。”
“咱也并非常住户,是弄几个就走的客户。睁一眼闭一眼,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乜开怀柔中含刚,表明了不犯不打的态度。
领头恶汉深知不是对手,况且已跌打得精疲力竭,翻起身来,拍打了尘土,看也不看,带着额泡嘴泡扭头就走,活像被打怕的狗,夹着尾巴溜了。
孝先见一群恶汉走了,对乜开怀三个认真地说:“金霸决不会善罢甘休。兄弟记住:不管你会不会打,跟着我拉开打的架势,即使虚张声势,助威也挺好;别木橛一般,站在那儿看热闹似的,叫人家小瞧了自己。怪不得你们把辛苦得来的金子奉送给贼人!”
“是是是,孝先哥训得对!今后咱也学个把式的样儿,遇事摆开了阵势,狐假虎威。”乜开怀心悦诚服地道。
孝先边下坑边叮嘱:
“干活多留个神儿,发现有情况,先干咳一声,好有个防备。你们拳脚不行,就操上家伙,画虎不吃人,名声响在外,机灵点。”兄弟四个重新下坑道干活不提。
金霸会善罢甘休吗?
三、再斗金霸
再说一群恶汉,来时气势汹汹,回时蔫不拉叽,迫不及待地找到老二诉说一番。金霸老二一听,暴跳如雷,直叫:“这还了得,这还了得!俺称霸一方的脸面叫你们丢尽了,莫非又来了郭继祖不成!”便带上领头的恶汉去见老大。
老大见状,无动于衷,淡淡地说:
“老三,看样子出师不利。没啥,拳脚是打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不吃点亏,咋能有教训、长经验、学到高招儿?”
老二紧绷刀疤脸,气呼呼地叫嚷:
“俺南头的威风脸面丢尽了!大哥,你发个话,叫兄弟我领二十个弟兄去,把他给灭了。”
“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好汉不赢前三下。再说,也不到火候。”老大漫不经心地道。
刀疤脸不明其理地直嚷:
“老三都伤成这样,还不到火候,啥是火候?”
“怪不得你总是当老二,没有城府,一气之下,胡作非为,不顾得失。你想,他是采金来的,不是打架来的。你现今去拾掇他,只能出口恶气,还能得到啥?再说,咱称霸一方图个啥?”老大重重地质问。
“图金子呗!有了金子,好吃、好喝、好女人不就都有了。”
“对呀!咱称霸图的是金子,为了金子而称霸。忍耐些日子,等他挖出金子,收拾他的火候就到了。这就叫做一举三得:金子得到了,恶气也出了,他要经不起收拾,还得乖乖给咱出苦力,继续挖金子。再说哩,你今天打扰了他,他肯定有防备。咱干脆松松稀稀地不去理会,待他放松警惕以后再去收拾,岂不省心省力?”
老二、老三听后,连声称赞:
“还是大哥高明,佩服佩服!”
老大一挥手,说:
“去吧,老三,该吃去吃,该喝去喝,该乐去乐,等着看好吧。”说罢,进里屋去了。老二、老三怒气半消地出门而去。
一连几天,不见金霸来捣乱,黄毛得意地说:“金霸被大汉哥打怕了,连影子都不见。”
乜开怀持怀疑态度,说:
“不大可能,这么不经打,还能当金霸?”
张梅生皱着眉头也说:
“别高兴得太早,肯定有名堂!二五哥你说呢?”
孝先沉思着说:
“千万不可大意!金老大肯定是个有心计的人。如若事后就来报复,那好对付;现今他不来,决不是怕,我琢磨着一是担心咱们有戒备,把握不大,故意拖延时日,叫咱们麻痹轻敌,丧失警惕,等机会来收拾;二是等出金之日,或灭了咱们,或降住咱们,或赶走咱们,他好冷手抓个热馒头,坐享现成。”
黄毛子急了,望着孝先说:
“那咋办?”
孝先不紧不慢地说:
“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采金就是个吃苦冒风险的事。咱们抓紧干,往左右各开二十丈,再由西向东另起两道巷。这样三条坑道并行,一是能尽快找到金苗和苗线,二是三道连通,万一有危险,好防御好出坑,免得被堵在一条坑道里。”
张梅生听了好高兴,说:
“二五哥不愧是位有勇有谋的有心人。”
乜开怀捶了虞发奋一拳,说:
“有孝先哥撑着,咱们好好干。”
照孝先说的,几个人同心协力,不出十天,三条坑道不仅连通了,还延长挖深了,而且居然发现了金苗!
当孝先给乜开怀三个指看苗线的时候,虞发奋兴奋得忍不住大声叫喊:
“出金子了!”
孝先一下子捂住了虞发奋的嘴,严厉地说:“你想找死呀!”接着说,“出金的事要守口如瓶,啥时节啥地方对谁都不能说!嘴长惹是非,小心没大错。”
收工时,张梅生拽了黄毛一下,故意落在后面,蹲在坑道屙屎。
黄毛捂住鼻子嫌臭。张梅生说:
“二五哥不是担心走漏了风声吗,我看光守口如瓶不行,还得让人家知道这里没指望,臭屎一堆。”说至此,诡秘地一笑,说:“谁来偷矿样,就给他这个。”
虞发奋顿悟其妙,为张梅生的小聪明得意地笑了,也撒起尿来。
自此以后,他三个背着延孝先每每收工时都这般干,第二天再把秽物清出去。
出金子了!一连几天,大伙儿别提多高兴。收工后,张梅生几个想出去逛逛。孝先起初不同意,怕出事;后来同意了,只限定老兰州湾,只许他们入书场,三人同去同回,不得单个行动!
乜开怀三个如遇大赦,如出笼的鸟,有说有笑,又蹦又跳,别提多快活。
人上百口,嘴杂话丑;人上千口,形形色色;人上万口,无奇不有。那百里矿区,万千人群中,各种人才,各样把式应有尽有。仅那一处书场,每晚就五花八门,说回书,唱一出眉户,喊一段陕西乱弹,还有碗碗腔,青海平弦,兰州鼓子词,河南梆子,山西梆子等等,花样翻新,技艺纷呈,足叫做工人苦中有乐,一乐方休,忘忧消愁。
乜开怀三个去一趟,想两趟,便天天盼着收工,收工后,一溜风去了书场,从此上了瘾。
孝先呢,不是不想去,听乜开怀他们一学说,心里也着实痒痒的。可他能克制,腿从不迈入书场半步。他是一大家子的主儿,咋能跟光棍汉比呢?老婆娃娃整日拔长了脖子在期盼着他,早日回去才好。所以他绝不同乜开怀三个一般混日子。每日收工后,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他总是扛把十字镐到处走走,希图有所收获,哪怕一丁点儿,几粒金砂也好。工夫不负有心人,几乎每天下午都有点小小的收获。这天下午,天气晴好,他竟在废矿碴堆里拨拉出五粒豆金,便赶快躲在避人处,拿出针线,将它缝合在裤腰里。他坐在废矿碴堆上,想起自个的心事:离家整整一月了,啥时候才能攒上几两?
能不能赶回家过年?对!收工后,在废碴里翻翻;上工前,为何不远走几百步,到河崖沟坎上找找呢?这么一算计,忧思顿时化作喜悦,险些跳起来,不知不觉触摸到了笛子,心里一动,纵情吹起迷人、醉人、感人的《杨柳枝》古曲。笛声在百沟千坡万崖间回荡。
从此,孝先除了跟大伙儿一块干活外,成了早晚两头忙。乜开怀三个由于天天熬夜,日日清早贪睡不起,常常是孝先溜达回来烧开了茶水,才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起来。
这天夜里,金霸老三来向头人于老大禀报:
“兄弟带了四个弟兄,刚从那小子开的矿坑回来,提不成。”
老二刀疤脸奇怪地问:“又咋啦?你们不是趁他收工后才去的吗?”
“人是没碰上,可矿样也没取成。”
刀疤脸生气地训斥:
“那你们去干啥?兜风!”
“取不成!一抓一把臭屎,一摸一把臊尿,取来你也不看。”金霸老三晦气兮兮地道。
“看样子,那小子忙活一个多月没指望了,破罐破摔,算逑了!”
“啥?!”金霸于老大先惊后疑,摸着下颌,转动着小眼珠,突然狞笑起来,惊得老二老三怔在那里摸不着头脑,老大得意地踱来踱去,说,“好小子,还会施个障眼法,瞒得了你们,却瞒不过我!这不就演了出‘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的好戏吗?欲盖弥彰。哈哈哈……”他阴森森地冷笑不止。老二、老三听得稀里糊涂,也不敢深问,呆呆地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坐着,只听老大吩咐:“明日你俩就去!多带几个弟兄,或灭或埋,由你们,打服了为咱出苦力最好。”
由于乜开怀三个贪睡,孝先一伙上工晚了一些。孝先一行踏着入冬的头场雪,刚一上坡,猛地看到:有几十号人将工地围了一堵墙,个个手持家伙!黄毛子惊得直冒冷汗。乜开怀也犯了嘀咕:这咋办?是知难而退,还是知难而进?张梅生上下牙直打架,轻声颤抖着说:
“二五哥,反正还没交手,算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孝先呢,惊而不慌,忧而不怯,但心里却在紧张谋算:预料会来报复,未料这大的阵势。退却?算了,等于认输投降,就得立马滚蛋,一个多月的辛苦白费了!刚见到的金子拱手奉送恶人,咱不成了缩头乌龟!不知怎的,忽然记起他给孩子们讲的继祖师父的故事,顿时热血喷涌,心想今日若不开杀戒,便闯不过鬼门关,便会毫无立足之地。他嘴唇一咬,回顾乜开怀三个说:
“此关非闯不可!咱们理直气壮,别怕!你们摆好阵势,若遇危险,背靠背自卫。豁出去了!”说罢,手持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工地走去。乜开怀三个握好家什,紧跟其后。
金霸老二原想:孝先几个上工若早,已下坑道,他们就堵住出口,居高临下,用矿碴活埋,叫孝先他们出也难,打更难。所以,见矿工已人人上工,便带上铁锹来拾掇孝先一伙,偏偏这天孝先一伙儿迟到。金霸于是围住工地,逼孝先他们就范或退走。嘿!没承想,就那么四个人,竟敢冒险迎上来!其中挨过揍的,已胆怯心虚,连金霸老三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孝先的胆气,不知不觉地说了句:“红萝卜蘸辣子,吃出没看出!”
孝先威风凛凛地走到金霸老二老三面前,理直气壮地朗声说道:
“诸位,都是出门混饭吃的穷人,上次来犯,延某手下留情,点到为止,为了不伤和气,不把事态闹大;今日若不相让,动起手来,可别怪兄弟手毒心狠!”说着挥了下手中的铁锹。
金霸的帮凶们听了孝先的忠告,面面相觑。死心踏地为老大卖命的有几个?尤其上次吃了亏的帮凶,腿肚抖个不停,心想上次赤手空拳,孝先没真格老实地打,只是借力巧打,将他们掀翻蹿远而已;今天是操家伙,那铁锹抡到头上,头掉,铲在腰上,腰断,不是闹着玩的。一群帮凶来时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灭了许多,有的准备应付,有的准备随时逃命,只有几个死心踏地的铁杆儿随着老二呐喊:
“老实点!”
“太岁头上动土,没好果子吃!”
“认输吧!老大不亏待你们!”
金霸老二见孝先毫不示弱,仗着人多势众,抢先一锹朝孝先脖颈劈来,又快又狠。孝先早知此关非闯不可,见金霸先动了手,铛地一锹将劈来的锹挡了过去,更快更猛,震得金霸刀疤脸手臂酸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