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云准噶尔1:西域桃源
3697300000051

第51章 塔山淘金(17)

沙俄大力士虽羞惭满面,但败得服气,向孝先伸出大拇指说:“我输了。你救了我一条命,领走你该得的一百两吧。”

孝先也不客气,领了血汗钱,也是争气钱,跳下擂台,和继祖师父扬长而去。转眼间,观众将台上的对联撕得碎纸飞扬。

二十四、依依惜别

孝先盘起马缰,陪继祖师父一路走着,说明了来意。不料继祖师父欣然愿往,并说:“几十年都过去了,这几年才心动意定。过怕了单身孤苦的日子,不怕你见笑,倒想成家育子,乐享天伦了。嗨,每人三十亩地,吃喝是不愁,可哪有银子办家小呀!早些年把银钱不当回事,挥金如土,图个清静爽快。世上哪有治后悔的药啊!”

孝先听后大喜,悬在心头的大石头立时化为乌有,笑呵呵地说:

“师父莫愁。我和几个磕头兄弟采金,眼下正旺哩。他三个人蛮好,听话也勤快,就是生来胆小,又从没练过啥功夫,拿我当顶梁柱子。现今虽说金霸被除,老毛子逃走,金矿一时太平,采金大有盼头,可他们咋个带回去?他们发愁,我也发愁。我是有家小的人,能帮他们一时,不能帮一世啊!您去了,我就一百个放心,好打马回家了。快七个月了,把一大家子扔在脑后,音讯全无,还不知咋样了。”

“放心,快回吧,人生在世,就那么回事,你帮我,我帮你,要不咋说:独柴难着,独人难活哩。”继祖师父爽朗地回应着。

师徒二人邂逅相遇,意气相投,说说笑笑,不一日进了矿山。孝先没去窑洞,陪师父径直来到老兰州湾。一来要把大青马仍寄养在这里,二来更重要的是叫两位老友重逢。拐进院门时,对继祖师父说:

“师父,我叫您见一位老朋友。”

继祖师父侧转了一下脖颈,寻思说:

“老朋友?没听说这里有朋友,他是谁?”

“见了您就知道了。”孝先一面推院门,一面高声叫:“孙大叔,孙大叔!您老看谁来了。”

继祖师父一听“孙”字,脑子里嗡的一下,莫非是当年北屯的孙……不待想下去,孙大叔出来了,和继祖师父四眼相对,脑子里飞快地闪动着二十多年前相交的情景。那时候,一个年近三十,一个年近五十;如今的继祖师父不再年轻气盛,锋芒毕露的神采也难寻觅,孙老汉就更苍老不堪了。两人终于相认,紧紧地握住双手不放。

孙大叔清泪汪汪,颤声说:

“救星呀!啥风把你从天涯海角刮来了?”

“啥风?孝先之风。”

孙大叔恭敬地将继祖师父让入屋内。倒茶的工夫,孝先已安顿好了大青马,来到屋里。三个人亲热地促膝长谈。

孝先说:

“师父,人常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和我那几个兄弟回口里时,把孙大叔带回去吧。”

继祖师父爽朗地说道:

“那还用说,有你师父在,看哪个阎王老子敢动他一指头。”

孙大叔欣慰地说:

“托你师父的福,把我这把老骨头送回老家去,也没别的图头,就图个叶落归根,好叫家里的人把挂念了几十年的心平平稳稳地放在胸壳囊里,好赖不说了,黄土埋到脖颈上的人了。”

快收工时,孝先去工地快活地告诉了乜开怀三个。三个却也兴奋,总算有了孝先哥的替身。但张梅生心里直犯嘀咕,老掉牙的师父能陪我们斩关夺隘、畅行无阻吗?孝先又去徐天尧处、安玉贤处一一道别,并请他俩聚一聚。天尧、玉贤哪里舍得!但往深里一想,又不得不为之高兴。淘金为什么?不就是成家立业,把日子过得红火吗?一家十几口,眼望开春,是该回的时候了。两人痛痛快快地接受了邀请。

孝先陪同继祖师父和孙大叔来到老兰州湾饭馆,拣宽敞处就座喝茶。张梅生几个收工后,回窑收拾一番,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走进饭馆。他们一眼就看出继祖师父不但身子骨尚很硬朗,而且精神矍铄、气度不凡,坐态端庄,是地道的练武人之相,心里暗暗欢喜。

孝先连忙起身引荐说:

“诸位兄弟,此乃孝先习武之宗师。”

张梅生机灵,小步快走几步上前,跪拜说:

“二五哥之恩师,便是在下的恩师,请受一拜,望今后不吝指教!”乜开怀、虞发奋见状,也趋步上前,照猫画虎,拜在一起。

继祖师父急急起身搀扶,说:

“既如此,今后一家,你敬我爱,不见外才是,随便些好,不必拘礼,快起快起。”张梅生几个起身紧挨着入座。

说话工夫,徐天尧、中志刚、银连宝、安玉贤陆续来到。孝先又免不了一一引荐,施礼入座。

孝先见客人已齐,叫道:

“掌柜的,上菜!拿好酒来。”

内堂应声连连,酒菜眨眼摆上。

孝先端了酒壶斟酒,徐天尧伸手按住说:

“诸位,二五弟请咱们做客,这情意领了,但银子不能由他出。为啥呢?一来,他丢下老婆娃娃一大挂,刚出货,就顶上金霸捣蛋,接上是老毛子侵占,护矿几个月,窝了工,误了金;好不容易灭了金霸,赶走了老毛子,采金正旺的日子,但家里赶上开春大忙之际,他不得不走。二来,除了他,咱弟兄是常住户,应尽地主之谊,是该欢送他,不该倒请。所以哩,该我请。我是在场弟兄中的兄长,对吧?”

“十八哥说得是,我赞成!难得一聚。散起容易,聚起难,你请过了,我请!”安玉贤道。

中志刚说:“二五哥你是护矿功臣,咋能叫你倒请!我请。”

“我们请!”张梅生几个异口同声呼叫。

“我看这样吧,孝先哥心急如火,等不得我们一一邀请,干脆咱弟兄凑份子,好吃好喝,美美整一顿,咋样?”银连宝中和众人之意道。

“行!就这么办。”徐天尧一锤定音。

孝先恭恭敬敬地给继祖师父敬了酒。徐天尧等便要照葫芦画瓢,继祖师父急忙起身谢绝:

“别别,不是见外。孝先接受我真传,他敬我受,理所当然。诸位虽是孝先兄弟,但未受师父之恩惠,受之有愧,咱们共碰一杯了结咋样?”

众人一声:“遵命!”齐饮同干,然后用菜叙话,各自借口干杯,直到酒七菜八。

乜开怀忽然发话:

“难得一聚,有肉有酒,不可无歌无舞。饮酒作乐嘛。啊!”

“这个主意好!”孙大叔满面通红举手赞成。

“那谁先表演一个,给大家助兴?”徐天尧鼓动性地吆喝。

“徐哥和安哥再来段山歌咋样?”虞发奋提议。

“不成不成,今天拿不出手,没现成的。”徐天尧摆手推辞。

“张哥代表咱窑洞四兄弟表演一段《拾玉镯》咋样?”乜开怀来个金蝉脱壳领先点将。

“好,好,好!”孝先和黄毛极力撺掇。

“行!难得一聚,难得一乐,小弟献丑啦!”张梅生说着起身准备出场了,可眼珠滴溜一转,说:“一人表演太单调,徐哥你扮媒婆,安哥扮相公,咋样?”

“好!”大家随声附和。

“你先表演,孙玉姣是主角,戏全在你姑娘身上。咱们凑个配角,还行。”安玉贤应承着欠了下身子。

银连宝急急从家里取来了一块绣着荷花的白手帕,递给张梅生。

张梅生接了手帕,离席上场,一手叉腰,一手甩着手帕,扭扭捏捏溜了一圈,俨然一副姑娘走势。一块手帕在他手中,或甩或飘,或旋或抛,时而花团簇簇,时而绣带飘飘,时而蘑菇破土,时而伞被雨浇,时而凌空飞舞,时而芍药撒娇,时而如扶摇直上的牵牛,时而如亭亭玉立的荷花……戏耍自如,变幻多端,只在手掌翻覆之间。

那走势,那眼神,举手投足之间,生动传情,把一位活泼少女复杂细腻的心态活脱脱地表现出来,淋漓尽致,惟妙惟肖。在场客人不时地报以热烈的掌声,喝彩频频。

继祖师父由衷感叹:

“哎,唱旦角的胚子嘛,咋个跑错了地方!”

徐天尧接过继祖师父的长烟杆,额头箍上花手帕,扮搽旦媒婆上场。风趣,滑稽可笑。

安玉贤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把纸扇,踱出相公书生步,温文尔雅,倜傥潇洒。

“请继祖师父也露一手!”黄毛泼皮大胆冒了一句。

继祖师父应声离席,说:

“饮酒作乐,不好扫大家的兴。戏文听了不少,可惜没留心记住。学武之人,就来个本行小技,以助雅兴。请伙计拿两截木柴墩来。”

跑堂的伙计立时从后堂抱来两截碗口粗二尺长的木柴墩。看客均不知要它有何妙用。

只见继祖师父将木柴墩直立稳当,屏气运功,竖起右掌,手腕一沉,掌劈木柴,立分两半。

看客大惊失色,个个伸长了舌头。

继祖师父又换左掌,劈开了另一截木柴。

众人纷纷叫绝。张梅生等心悦诚服,自此敬服不已。

孝先给每人斟好了酒,立起身说:“兄弟在此告别,明日起程,不便一一登门辞行,请干了这杯酒!”

席散回窑,孝先安顿继祖师父住在自己的铺上,打算到孙大叔炕上暂住一夜。

张梅生拿出戥子秤,说:

“这次复工以来,采金六两三,平均一人一两半。余的三钱给二五哥添上,咋样?”

“好!”“行!”乜开怀、虞发奋爽快地表态。

“那咋行?!余下的就叫余下,以后去分。”孝先坚决不肯接受。

“孝先哥,你就听兄弟们的。你若不走,这三钱就余下去;你若执意要走,就一定带上,权当三个做叔叔的给了侄子们。”乜开怀执意逼孝先就范,张梅生、虞发奋一致响应,最终塞到孝先手中。

“那我代娃娃们谢过三位兄弟。”孝先抱拳施礼,然后郑重其事地说:

“师父年高,不宜多做,主要操操心。兄弟们不要贪多,一人再能分个一二两,娶媳妇来回足够了,早早回家。若家里过不惯,不顺心,就来找我。千万不可去赌去嫖,要紧要紧!”

“二五哥,你放心吧,不周不到的地方,师父您只管教训。从今往后,师父您就是咱们的主心骨。”张梅生诚恳地道。乜开怀虽嘴上也应承着,但心里好虚,好愧。

孝先自去孙大叔处就宿不提。

次日清晨,孝先起个大早。不知怎的,健步如飞,在工地,在他曾寻觅过金子的地方巡游了一周,尤其河岸的崖坎处,竟逗留了片刻工夫。

忽然传来女人的叫声:

“喂,中国英雄,好久不见了,哈拉韶!”孝先环视,不见人影,翘首一瞻,那白俄女人笑盈盈地站在他曾吹过笛子的地方,向他频频招手。孝先摆了下大手,匆匆离去。

孝先巡游回来时,孙大叔将早餐已备齐。吃喝毕了,孝先打点行装,孙大叔牵来大青马,已备好鞍鞯,将水囊、干粮一应物件捆挂停当,比来时多一件军用大衣和一杆洋枪。

孝先和孙大叔郑重道别后,刚要出院门,银连宝两口子连颠带跑地赶上来说:

“延哥,你走这早干啥?反正一天半会儿也见不上嫂子,急啥!吃了早饭再走不迟。”

孙大叔在旁边插话:

“在我这儿吃过了。”

“嗨!我们起得是晚了点,你走得也太早了点。”银连宝颇觉遗憾。

此时黄毛出现在门外,汗流满面地高声叫:

“快!都牵马出门哩。”

接着乜开怀、张梅生吁吁喘气地相继赶到。

乜开怀喘息着说:

“孝先哥,你好狠心呀,丢了师父兄弟,抬腿就跑,巴不得今夜就和嫂子贴烧饼呀,没门!跑死宝马也到不了。你何必这般心急!”

“不是狠心,不是心急。酒席桌上已告了别,自家兄弟,何必客套,不好意思再打扰诸位的休息,所以就早起动身。”

正说着,继祖师父提着烟袋而至。孝先马上躬身施礼说:“徒儿不恭,有劳师父来送。”

继祖师父说:

“何出此言,恭与不恭的,师徒情深,理当送行。只是咋夜多喝了几杯,懒了身子,迟到一步。说实话,你再早一点,人不知,鬼不觉,一走了之,也不谓不恭。因为告别酒喝了,辞行的话也说了,还啰嗦个啥!走吧。”继祖师父和孙大叔陪着孝先出门。乜开怀等紧紧跟随。

此时,院门外的街上已站了不少人,一位枪手上前施礼说:“好汉哥,你咋不打个招呼就走?你是咱矿山护矿保家的功臣,就咱洋枪队也该摆几桌为你送行。今日别走,改日吧?”

孝先激动地向众人施礼说:

“感谢诸位的盛情厚意。免了吧!昨夜徐哥他们已酒宴送过,都是穷苦好兄弟,不必客气。”

“二五弟,你好心急呀!”徐天尧、中志刚等急急赶到。

孝先难为情地说:“十八哥,不是已送过别了吗?还劳你们误工。”

“喝是喝,说是说,往前送几步是应该的。兄弟,你护矿功高,缴的枪多,赠枪一杆,子弹二百,带回去。说不定,沙俄兵啥时节会打到你门口,用得上。”孝先会意频频点头,将洋枪收下,挂在鞍桥上。

孝先在徐天尧等簇拥下,挪步前行。矿工和居民闻风挤满了街道。等孝先人到,才往后稍退,留出通道。孝先在夹道送行的队伍中徐徐步行。

突然一骑飞至,送行人纷纷闪开。原来是安玉贤跨一匹枣红大洋马赶来。安玉贤滚鞍下马,握住孝先的双手说:“兄弟来迟,只为查哨,不好意思。你的大青马口大了,这匹军马赠给延兄,供延兄驰骋。”孝先推辞不过,在众人百口一词的敦促下,感激万分地收下了枣红马,将大青马背上的行囊匀了些过来,驮在枣红马上。

红运来、祖为先、秦长生、班永生等也闻讯赶到,挤入人群为孝先送行。

孝先临行,朗声说道:

“诸位,孝先受此厚赠无以回报,只能回上几句心里话:朝廷昏暗,官员无能,护矿保家,要靠自己。眼下虽太平,但也不可大意。老毛子夺我金矿贼心不死,说不准啥时节又杀回来。站岗放哨是很辛苦,但为了矿山,为了自己,不管咋的,都要坚持。古人说得好:居安思危,有备无患。谢谢大家!”

众人听了,嘁嘁喳喳,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肉跳心惊,对孝先越发难以割舍。

孝先抱拳环顾众人,感动地说:

“请回吧,请回吧!”

猴子乜开怀、黄毛虞发奋禁不住失声叫道:

“孝先哥,你走好!”说着泪水花花。孝先心里一酸,也忍不住滚下泪珠。

张梅生则动情地用秦声现编现唱:

淘金不易,

结交朋友更不易。

患难与共见真情,

临别两情相依依。

出生入死斗顽敌,

临别方觉友情远比黄金更珍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