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精明了,”黑杖大人低声说道,“大门厚重,而且被很好地加固了……没有什么冲撞能够打碎它。但也许它可以被向外拉。”
他对着移动雕像做出施法姿势。雕像跃过城墙,它的双脚深深陷进了海洋恶魔的尸体堆里。沃德开始祈求魔法之主的保佑,让那着地的声音在今天就能从他耳中消退!
带着如同数千只鞋一起蹭泥般恼人的噪音,魔像把自己拔出来,并奔向海滩。巨大的石制手指插进了克拉肯紧绷着的触手中。魔像双脚开立,开始拉拽,试图把那条触手拉离大门—或者是它的身体。随着一只只吸盘被拔离木门,可怕的爆裂声充斥空中。接着触手自身的肌肉开始撕裂,浸没在水中的可能垂死的克拉肯挣扎着想要完成它的任务,与此同时硕大的气泡在水中浮起、破裂。
一阵断裂的声音爆发出来,淹没了战场上所有声音,就像龙的怒吼压制了鸟的歌唱。锯齿状的大裂纹在大门厚重的木板上蜿蜒。雕像用出全力。它双臂扣紧,努力打破克拉肯对门的控制,或者是把它一分为二。
终于,克拉肯支持不住了。触手突然松动,放弃了大门,转而像蛇一般缠绕在魔像的石头脸上。移动雕像用力抗挣,并靠脚跟稳定身体,但它还是被慢慢地拉向海边,在沙滩上流下深深的沟痕。海水如同被激怒一样上下起伏。大石手臂与克拉肯的肢体扭打了许久,最后两个都沉入了宁静的波涛里。
面对这次胜利,黑杖大人看起来并不高兴。“我们会赢的。”沃德斗胆说道。
“死伤如此惨重,没有一方是胜利者,”卡尔本小声说。“港口的损耗很大……这样的胜利会毁掉本城的。”
一声恐怖的尖叫穿空而至。沃德似乎认得这个声音,尽管他从没听到过这样畏惧和痛苦的音调。他转向声音的方向。芬拉·钱德勒,一个漂亮的荡妇,她在制造火焰效果方面的造诣几乎能与沃德相匹敌。一个火球在她手里爆炸,而她被烧得像一支蜡烛。她疯狂地翻滚下内墙的斜面,尖叫着跑过好几条街,疼痛使她发了疯,让她意识不到其实她最大的希望是身边的法师同事们。
第二声尖叫,同样充满激情,发自一个年轻家伙之口,沃德只知道他叫托马斯。他是个挺害羞的小伙子,而别人从来不知道他爱着芬内拉。现在看来毫无疑问了。他施展出灭火的法术,投向奄奄一息的爱人,但根本赶不上她狂乱中的奔跑速度。在看到芬内拉身上最后一丝火光从视野中消失时,沃德颤抖了一下。
卡尔本不怎么温和地推了学徒一下,“北面的鲨化鱼人几乎要攻进来了。”
沃德被惊呆了一会。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他不知道该如何在星光城的街道上跟海洋恶魔作战。上天赐予了他迅捷的头脑和魔法艺术的天分,但他并不是一个高大的人,而且也不会用武器。他的火魔法可能没法在城里使用。所有木制的和茅草的房顶都会熊熊燃烧,而且相信芬内拉也已经从她的痛苦中学习到了,纵火比灭火容易得多。
麦瑞克颤抖着,他记起了水手们说过的故事,晚上,在他们聚集在码头区的的酒吧里,讲述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沉船故事:甲板上满是蜂拥而上的海洋恶魔,船体则被凶猛的龙龟撞出很多大洞。它巨大强劲的下颌可以把人咬成两半,还有滚烫的吐息能够弯折木头,或者把一个人的皮从身上烫掉,这些都是这种海洋怪物的特征。如果他们能把长枪号从码头开出去驶入海湾的话,他们还可以甩掉那些怪兽,否则她就必定会沉入海底。他摇摇头,探身到船外,望向港口的其他地方。
长枪号也许也不行,麦瑞克坚定地对自己说,除非我们能进入开放水域。
年轻人飞也似的冲向船尾,那里坐落着四台弩炮,也就是巨大的十字弩,它们可以发射像麦瑞克腿那么粗的木矛,上面还带有倒刺。还没跑出三步,他就差点被一个水手撞倒,对方正在拉紧升降索。水手咒骂了他一句,但没有停下手来,而麦瑞克必须矮身通过,才能避免被绳子缠上。他继续前进,这次学得更加小心,闪开了路上的其他水手。
大多数战斗都已经被平息。这艘船的甲板上仅剩下了一两个海洋恶魔,而现在大部分船帆也已经升了起来。船帆在微风中鼓满,麦瑞克能感觉到船的速度在增加。
当他到达弩炮队的时候,年轻人稍微松了一口气。长枪会成功的!充满盐味的清新海风不仅驱动着护卫舰前行,也让他觉得身心清凉,尽管身上有些发抖,他还是咧嘴一笑。
“麦瑞克!过来准备帮着填装。”那是睿尼,队里的总射手。他站在右舷一台弩炮的后端,正在对它做出调整,以便瞄向水下的目标。
“恩,长官。”麦瑞克答道,然后他来到了带倒刺的巨大投掷物堆积之处,它们就是为这种巨大的武器所专门设计的弹药。“我们今天要射什么,长官?”他问道,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抓起躺在那的十字弩,轻松地用臂弯托住了它。在填装弹药的间隙,照看弩炮队的后方,也是他的工作之一。
“没什么,要是我们有一半的运气,”睿尼答复他,“如果我们得开始射龙龟的话,那我们就已经让它们凑得太……”
他的话被一声受到压抑的怪异叫声截断,他向后倒去,胸膛上长出一支又长又细的柄。弩炮手撞向年轻人,把他撞得失去了平衡,然后倒在甲板上,压在麦瑞克两腿之上,不再动弹。麦瑞克惊恐地抬头一看,一只鲨化鱼人挂在船舷上,它把刚发射过的十字弩扔回水中,开始向船沿上攀爬。它用一只带蹼的手握着一把锯齿刃的匕首。麦瑞克能看到船侧爬出了另外两只怪物,而第一只则威胁着他,向前踏出一步。
“小心!”麦瑞克用嘶哑的声音说,他的嗓子因恐惧而纠结,一个迅捷的身影掠过他的身边,手握着一杆巨大的箭矢,像挥舞巨剑一样划出一道大弧。
这一击结实地打在满身是鳞的入侵者胸口,它被砸退到了船舷上。麦瑞克也发射了他自己的武器,飞矢正中怪兽的下颌。它失去平衡掉了下去。又有几个人赶了过来,手里拿着兵刃,试图把剩下的两个也赶出船沿。
麦瑞克从睿尼身下爬出来—他仍然躺在年轻人的腿上,用他的血浸润着甲板—向后一跳,用恐惧的眼神注视着他。对方的脸在难过的尖叫中扭曲,却发不出声音,他的手虚弱地在胸前的箭柄附近一张一合。他翻身看向麦瑞克,想要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是一阵最后的痉挛,睿尼的双眼变得空白,头扭向一边,再也无法看到任何东西。
麦瑞克想要呕吐。要是他刚才注意力更集中一点的话,要是他刚才动作再快点的话,也许就能在那怪物射箭之前发现它,但他太迟钝了,没能救得了睿尼。
另外两只爬上船的海洋恶魔又被赶回了船外,但又有许多从四面八方袭击护卫舰。水手们又一次陷入了严峻的战斗中,最后他们把这些可恨的野兽又都赶了出去,但是有不少人也倒下了。
麦瑞克呻吟着。没有了睿尼,弩炮就完全失效了。人手短缺对调整和装填造成的困难就已经够受的了,况且睿尼还是他们中间唯一有射击经验的人。
当船在水里转向的时候,麦瑞克从肩头一瞥,望向身后的港口,看到另外两艘护卫舰从正被毁灭的码头里逃了出来,正在满帆前进。在它们之后,许多其他的船只都已经被烧毁,或者半沉到水中。麦瑞克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液,想瞧瞧莱拉之星的命运到底如何。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惊异得猛吸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那艘船设法逃离了码头,但在激烈的战斗中,她偏离了航线,正在向海湾一侧危险的浅滩接近。她的帆只升了一半,而且看起来并没有调整到合适的航向。从这个距离很难看清楚,但在麦瑞克的眼中,那里似乎有一场大战。
“古拉!”有一个声音在麦瑞克之前叫了出来,他的声音比船上的其他声响都清晰得多。是那个将鱼人打下甲板的年轻人。
“古拉,”他指着,“洛马克和其他人在那艘船上。”
大多数船员都肃静下来,准备听从大副的决定,即使那意味着再次与海洋恶魔战斗。这个年轻人在这里的事实使他们并不畏惧即将来临的战斗,他们都曾见过在海上他是如何轻易的制服一整船的海盗,他是李斯特。
新出现的紧急情况使沃德加快步伐,在新的压力之下,他检查了一下自己剩下的法术,祈祷着希望它们还够用。
他跑过胡格蒙特身边,抓住他的手臂,“跟我来,”沃德说说,“用你的火花来吓唬它们,给我争取时间。”
他跟了过来,但他的手却伸向剑柄,而不是法术包。现在只有沃德还剩有魔法,而在向北推进的路上,他也尽情地使用着他的法术,试着不去设想,当他的钱包都掏空了该怎么办。
当他们到达预定岗位的时候,一下子出现了两只凶残的东西。就在疲惫使沃德最后一个火球缩成了无害的烟雾时,两只庞大有蹼的黑绿色的手拍打到他正前方防护墙的边沿上。
六个手指,沃德麻木地想。这个海洋恶魔有六个手指。那只畸形的手弯了过来,那个生物把自己拉上来,到他双眼的高度。
在沃德看到那双丑恶眼睛里的黑暗时,他忘记了别的一切。它们是空洞的,充满了无尽的冷酷,比没有月光的夜晚还阴暗。
那么这就是死亡的样子吧,沃德沉思着,然后随着他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尖叫,所有思想都溶解了。
尊敬的魔法之主,这是什么声音啊!跟那骇人的笑声相比,其他一切战争中的不和谐音都变成了优美的音乐。沃德害怕的从那声音跑开,从深海恶魔那双没有灵魂的黑眼睛中的死亡里跑开,从勇敢的胡格蒙特的心脏被深海恶魔的利齿穿透的记忆中跑开。
最后,所有在西门那里战斗并倒下的都是一个结局,同样严酷而卑贱的命运。不管他曾是店长或着贵族法师,人类还是鲨化鱼人,结果都没有什么不同。
沃德身后轰隆隆的雷声滚过沙滩。他感觉到奥术闪电的光亮,火元素标志性的尖叫,但他不再在乎卡尔本·黑杖可能会施展出什么样的魔法奇迹。他不再思考。他现在是动物,肉还活着,并且他服从自己的动物本能,逃避死亡。
死亡跟随着他穿过城市,以同海洋恶魔同样的速度在沃德后面奔跑。防御性法术引发的大灾难已经点燃了不只一处火焰。在他右边一条木排路着了火,火焰快速席卷一排排紧密捆绑的圆木。在大街的另一边,一座别墅在燃烧。到明天早上,这里什么也剩不下,除了一个焦黑的外壳,以及老年贵妇烧焦的骨头,现在她把身体探出二层开着的窗户,她脸上充满惊恐,双手企求般地尽力外伸。沃德所看到的这些事物,以及其他更多更多的恐怖的事,即使几百个残酷的传说也容纳不下。他注意到这些,靠的是那种无言无心的警觉,就像兔子可以借助它,在躲避狐狸的时候引导自己穿过灌木丛。
火。
因为某些原因,一部分理性回到沃德心里,就在他关注着周围升腾的火焰的时候。他开始记起他所知道的关于海洋恶魔的一切,学徒们如何被教导在所有事物之中它们最害怕火焰和魔法。这就是为什么他被选择防守西门,为什么他被召唤到城墙上与大法师共同作战。沃德拥有一些火法术。他那里还剩了一个,灌注在他一直戴着的一枚魔法戒指里,但在恐惧中他忘记了。
但是把它用在哪呢?星光城里已经有足够多的火了。啊,答案在这里。沃德身边的建筑已经被烧着了—他不可能再多损毁它了。他不顾一切地猛冲上一段通向屋顶花园的楼梯,在奔跑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热量透过鞋底传了上来。海洋恶魔跟着我,它的呼吸变得吃力,喘吸中略微发出嘶嘶的声音。
当沃德到达房顶的时候,一个急转身面对那个鲨化鱼人。它向他走过来,毫不思索地踢开了那些被熏黑的石壶,里面还垂着被烤枯萎的花。它的四只巨大的绿手弯成了爪子。它的下颌张开,略带血色的口水从它充满期待的牙齿上滴落。
我不会逃跑。胡格蒙特—那个沃德曾经认为自大又虚伪的人—在他已经没有法术的时候,仍然挺立着战斗着。沃德把戒指从手指上掳下来,把它投向海洋恶魔。
一圈绿色的火焰从戒指中爆发出来,包围了那个生物,并在它的鳞片上展现出地狱般的光辉。海洋恶魔发出了一声嘶嘶的畏惧的叫声,倒了下去,疯狂地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奥术烈焰。
从今天起,到我死为止,我一直都会把这记在脑海中,这幅深渊生物浸没在翠绿光辉中的图画。沃德想着。
他开始四下寻找一件能解决问题的武器。房顶上有个火坑,周围有些长铁签,是用来烤肉的。这些就足够了。
他还从来没有用钢或铁的武器攻击过活的生物。这是另一个不足为人道的故事,但第三个铁签下去以后任务似乎就很轻松了。到第四根的时候,沃德几乎变得有些慌乱,想尽快杀死它。鲨化鱼人还活着,但绿色的火快熄灭了。
突然他注意到脚下一阵隆隆的响声,一种逐渐变大的低沉的怒吼。房顶开始下沉,而他本能地跳开了……直接跳到鲨化鱼人摆好姿势的手臂上。
海洋恶魔再次翻身,先让沃德翻倒在它身上,然后又把他压倒在它下面,一直没有放开。尽管鲨化鱼人疯狂地想逃离火焰,但它显然打算让沃德和胡格蒙特一样被结果掉。
虽然它速度很快,但建筑坍塌的速度超过了它逃跑的速度。房顶塌陷,然后在掉落下去,重重地撞击在下方很远的地面上。沃德感觉得到突如其来的烈焰的温度,让人痛苦的跌落……还有突然停住时痛苦的拉扯感觉。
海洋恶魔的两只手紧抓着他,但另外两只手支撑在房顶洞口的边沿。它丰硕的肌肉扭曲着—不一会它会把我们两个都带离火焰。
结束了。我没有魔法了。我不再是一个法师……我是肉。沃德悲哀的想着。
他的手投降似的软软靠在身体边,其中一只拂过了一种坚硬的金属。那是撕裂了胡格蒙特的小镰刀。
沃德握住它,觉得它给他的感觉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奇怪。鲨化鱼人看到了镰刃,但太晚了。沃德在它的掌握中扭曲身体,然后用全力砍向了它抓着边沿的双手,他觉得当时他在它黑色的眼睛里看到一抹像是尊敬的感情。他已经没有火法术了,但沃德不在乎。
“火就是火,”在他们一起投身火海的时候,沃德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