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春红频频到福生家走动,只要她一进刘彤房间,赖莲香像特务盯梢就过来了。那次,春红刚到,后面的莲香说:“老刘,春红对你有意思了,你敢当我的面抱她么?”他无地自容,脸涨得难受。春红用屁股撞她:“姨娘就你坏、你坏!”莲香哈哈地笑,屋子随她两只奶子的颤动而颤动。他窘迫地向外疾走。
他定睛一看竟走到三队小芩住处。十二月末天气晴和,晚上稍许清凉。小芩、均梅跟另外两个男青年甩着扑克牌,其中一个是杨书记公子允波。他的目光不觉向桌下钻,八条腿织成腿的树林,好像靠得很黏,好像……他的心猛地收缩!不想看到的正是他看到的。他在门边立了一会儿,悄悄地走了。小芩像水中的月亮全被搅碎了!
他没劲地回到住所,春红已离去。屋子里仿佛荡漾着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温馨。莲香提点他哩。春红刚才害羞地扭身不正等待他去拥抱吗?要是莲香不在场,她肯定跟定他、属于他了。
他失去了一个机会,也就失去了可能生活的另一个方向,另一种面貌……
正当他企盼春红如春燕飞来,杨允波雄健地踏进了她家。从此,她的一条路给严严实实地堵死,父亲母亲对她连引带推,她选择了家里为她选择的路。自然,允波也是听从他父亲的命令。子女婚姻成了权势父母谋略的有机一环。他没想到,以后她更成了他的对立面。
他好像又明白了什么,赖莲香盯梢他,是鼓励也是阻挠他呀!
7
常说,喂奶的狗厉害。赖莲香一反过去的温顺,继续着好吃图清闲的脾性,性子却变得暴躁,放泼。婆婆倒成了伺候她的小媳妇。她有时待福生好,娇滴滴叫他,上工要他扛工具,上床要他脱衣服,高兴时她抱起他像抱小弟弟。有时发泄母狼的凶狠,把他推出外面,让他坐一夜门槛。因为她已完全掌握了他家,知道了他家的真实处境,而她家有两个坐办公桌的共产党员哥哥,她动不动就指责福生蒙骗了她,拉她下了火坑。
刘彤全看在眼里,平时更少去福生家,也不对别人说。但全队人都知道赖莲香不满意这门婚姻,而福生同母亲怕她,事事顺从她。大家都笃定他俩会很快散伙。
倒是杨盛发打抱不平,几次过来,不讲客套,明晃晃支使福生好生教训老婆,他说:“窑岭杨家从来就是阳压过阴。男人在下女人在上总不是好事!”
刘彤感觉盛发是杨家的“说话人”,不是呀,杨书记才是杨家的头人。到窑岭虽然不久,刘彤知道乡下各姓都有头人,以前是有钱有势的阔佬,盛发家境极为一般,不可能是杨家头人。
盛发的话还是触动了福生。福生以为老婆摆他做了队里重要干部的架子,炫耀、娇气,一气之下打算辞去会计职务!干脆跌到井底,情形不能再糟,看你去显摆。马队长说:“你不做干部,莲香更看你不起!”他说:“纸包不住火,我就要她看不起。”他打算破罐破摔了。
刘彤为福生叹息,莲香走了,你会打单身的!
8
杨书记表扬了五队队长马家远工作出色超额完成了超购粮任务。宇刚请家远到家里高兴地扯了大半个晚上,也把大队明会计请来了,三人对饮了一瓶大曲。从此,宇刚和家远的关系达到了某种融洽。
宇刚幽幽地说:“他们杨家表面像散八块,实际是团结一块板。我们马家正相反。我屈着指头算,该我们马家兴旺啦!谢家、明家撵得紧呀!”
“哦哦!”家远早年在外,很少想过这一类姓氏争斗问题。他越想越有理,鄙夷地说:“杨家瘸牯隆柱一房气数已尽,他们是什么东西!”
宇刚又说:“杨书记恨他们哩。你晓得么,盛铭的阿婆毛氏原是杨家的佣人,杨家老太公奸了她怀孕,念她聪明伶俐,收为正房。老头子一伸腿,那些大儿子大孙子大房都欺侮她,说毛氏是野的。杨书记从小受杨姓压迫,得依靠我们这些小姓哩!”
“噢!”家远明白了什么,心里搜集着福生丑陋的点点滴滴。
家远明白了许多,重新衡量这一切,对一切还是有所保留。他对福生依然友好。身为队长,他极少直接参加田间劳动。窑塘范围大,够他东走西走,谁也弄不清他在何处。蓝花凤人工流了产,去老公那里疗养。他怅然若失,他信奉家花不如野花香。
窑岭人零花钱大多靠去圩上卖柴。一天,福生赴圩卖柴,家远叫赖莲香担箩称谷子。家忠已兼监察,宇刚任实物保管。家忠没来,稀里糊涂说:“你们办就行,我信得过!”宇刚挑一担送回家。莲香自行抠谷子。仓库里只剩她和家远。
她无视他的目光,神情依然招摇,两手捋着发胀的奶房说:“谷尘真痒人。”他装着不在意地说:“怕爬进了虫子。”她傻气地说:“表叔,真有虫子在身上蠕动了,你到门口看住人,我脱了衣服找找。”他喜不自禁,靠在门上划火柴烧旱烟。
她正看着自己白润胸脯,他笑道:“到底沾了男人气,两只奶打跌人哩!”她嗔道:“看什么看,你老婆不是有么?”他迅猛地扑来。她推拒不开,被放倒了。她生了气,奋力挣扎,狠狠咬了他一口。她一直以为他是善解人意的角儿,悠着来,不料他明晃晃凭队长权势,真不是个东西。
“好好,算一个角色!我接近了一个崭角!”他说。
“你瞎了眼,我不是蓝花凤、范梅英!”她狠狠地骂,突然扑哧地笑了。
他怔住了,发蒙。她担着谷子走了。
福生赶圩回来疲惫至极,他看见了黄澄澄的谷子,没问。她告诉他说白赚了一担谷子。他蹲在一旁默默吸烟。她见他窝囊样子,气打心中来,说:“我被马家远上啦!”他顿时脸失色,更憔悴老相。好一会儿,他讪脸说:“别人用也是用。”她生气地踹他,骂道:“你这王八,大队书记姓杨,你不会告呀!”他头一低拔腿向外走。
她原以为老公会到杨书记那里告状,从而惩治马家远,可老公是软骨头窝囊废。
很晚了,刘彤被莲香响亮的詈骂吵醒,他们夫妇好像在干架。福生被莲香推出门来。他知道自己没有劝解能力,也不能再袖手旁观,出来做劝解。她叱骂:“你没去告,你不敢告,一个晚上你到哪里抛尸啦?”福生也不争辩,任她咆哮。她恼火地说:“好像我不是你花钱娶的老婆。你要说清楚,晚上你去了哪里游魂……”福生还是退缩,沉默。刘彤弄明白了,是莲香怪福生没去杨书记那里告发马队长。刘彤心里支持她,这福生太没男人气概!
俩夫妇争执的话题又转移了。莲香追问这么久福生去了哪里:“你必须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福生蹲在地上,支支吾吾,慢慢地卷着旱烟。
其实,这天晚上福生哪里也没去,夜游神一般满田垅游游荡荡。
更令刘彤惊诧的是:福生正规地递了辞职报告!许多人感叹福生聪明一世,怎么采此下下策。杨家的劣势更明显。莲香更是不能忍受,公开斥骂老公,她觉得自己成了窑塘最低贱的人,最划不来的女人。刘彤找不出个头绪,杨福生怎么落到这个地步?
刘彤接任了生产队会计,倒觉得太突然,难为情,不敢见丧魂失魄的福生。柳暗花明,他心里窃喜,却自我辩解:自己绝对没做小动作!他找理由让自己泰然自若。
重活累活脏活频频落在福生头上,他更黝黑瘦小,与润白的老婆反差更强烈。她骂福生骂得更凶了。谁都以为他俩笃定离婚。
队长家远依然亲热主动地叫赖莲香,两人之间好像没发生任何事情。家远表明福生辞职不是他报复。大概她正视了家里的弱势,平平和和地回应,还挂了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