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抵达昨日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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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福生瘸子(2)

他口袋里抓出一本旧书《杨家将演义》。书破旧发黄,磨损厉害。福生说:“咦,怎么到了你手上,我以为一定变成灰了。”盛发说:“我从书记儿子手里夺的,他们对书没瘾头。我训这小子一顿。杨姓人怎能不看杨家将?祖宗可以不要了?他不肯给我,宁愿烧了,我说,‘你再犟嘴,看我不揍你才怪,我不怕你爷当书记!’一本好书呀!瘸牯你藏得好深,我一直不晓得你藏有这种书。”

福生从房里拿出本新版《三国演义》:“我还有呢,小刘的。”盛发说:“太好了。看熟三国,识透世上忠奸。老刘你别怕,这样的书你尽管拿来。我不会连累你的。我有泻胆才敢泻药呀!”

刘彤不由害怕,在城里早禁掉了。

盛发到外面的厕所解手,好一会儿回来嚷道:“矮牯,你怎么把院子里老桑树砍啦?你晓得这棵树的来历吗?它是杨家的开山树,一百多年,别的姓也让着它呢,再穷再苦不会拿这棵树出气!”

福生说:“我把它斫了,挑去圩上卖了。”盛发跳起来说:“什么事都败在自家手上,你会遭报应的!它是我们窑岭的灵精树呀!”

马家远正好进来,福生为他斟酒。盛发称他家远哥,他叫他盛发表。两人笑哈哈扯了一阵乱谈。大家都说他俩是乱谈鬼,一个敢说敢做,一个只说不做。

“盛发表,你尝洋荤啦?四个白皙皙的,你吃不消!”

“家远哥,我人丑可认得鬼门关,知青可乱搞的么?垫钱我也不要!世人只有一个女人够我一辈子搞深搞透。那是我老婆呀!”

大家都笑了。他们扯起大队的命令。

为展示窑岭贫下中农好风格,为筹钱买拖拉机,大队决定卖十二万斤超购粮,大队另贮六万斤,按田亩摊给九个生产队。几个队当即表态,宁可勒紧裤带也要不折不扣完成任务。还有四个队没表态,其实都盯着占了好田块的三队、五队。范主任说:“材料上报了,是火焰山也得过。我们不能使主席老人家失望。不报的,要查查原因!”杨书记说:“家远队长你表个态!”马家远说:“我回去拨算盘,五队是吃螃蟹名声好。”杨盛发说得干脆:“材料归材料,实际归实际,反正有专门写材料的,由他们去吹,做田人图个饱,不要说十分饱,七八成饱是要的。肚饥撵不动牛扶不起犁咧。明年要不要搞生产?六〇年无粮饿死人,现在可不要有粮人饿毙啊。我的态度明确,可以匀出一点,多了免谈!”会议就这样卡了壳……

家远问:“盛发表,你实话说,你到底出多少?”盛发竖手指说:“平均数——两万七千五。”家远用劲说:“我跟你的样!”

范梅英连续几次去三队,都碰了钉子,她干脆找三队会计,会计推要队长准口。她发脾气说:“买回拖拉机,你们别想用!”盛发笑道:“尿桶打爆竹吓鸟哩,我祖祖辈辈靠了什么机?靠的鸡巴!”

范梅英找杨福生,笑话正话谈了几个钟头。福生冒了一身汗!回来赶紧报告家远说:“宇刚告了状,你也不要再顶了。”家远狠狠地说:“报吧,他们要多少给多少,仓库卖了我不眨眼毛。老子不等到饿肚皮吧?你怕什么?每月有几十块活水钱。”福生苦笑。

结果,五队不但卖了“平均数”,还负担了三队不愿出的。福生造表要家远盖章,又潽了一头的汗说:“表叔,明年春难挨啊!”家远说:“老婆偷人,由不得老公呀!”

5

福生正在灯下读《三国演义》。

谢承广经常神出鬼没,躲在人后面窃听。他老鼠般溜进福生家,眼睛骨碌碌,嘿嘿地笑:“直行书呀!”福生心里发怵,赶紧站起道:“谢主任请坐。这书解放后出的。”“哄得了我?凡直行书都是老书。别慌唦,我随便问问。恭喜添丁呀!”

福生娘献了餐好茶饭。

谢承广喝红了脸,剔牙,打饱嗝,吐出的全是酒气。他漫无边际地问队里的情况,说最近罚款罚得紧,有没有新动向?他们服气吗?他拿出小本子,翻着,里面写得密密麻麻。他准确地说出何时何地哪个地富说了些什么,杨隆柱说了什么。他突然问:

“马宇刚怎么样?大队撤换了他,他倒经常去书记家告状。他想死了当队长。有的人尽吃他的屁呀!”

“不晓得。家里事多,没时间串门呀!”

“你还为他包瞒,他可恨你呀!”

“呀!有这事?他做队长时我是会计,相处得好嘛。”

“上次斗你,他不是踹你一脚?”

“我躲过啦,没伤着我。”

“也有人议论你呢。刘彤反映你呢。有情况你得如实向我反映!”凡事他吐半截,云云雾雾搅得人脑壳晕,杨隆柱怕死了他。

福生摇头说:“他才来几天晓得什么!”

“刘彤反映杨盛发到你家里聚会。”

“同一个村,又是亲族子叔(表兄弟的简称。),算什么聚会!”福生平淡地说。

谢承广响着饱嗝潇洒离去,福生木木地坐了良久。老婆不高兴地说:“被猪婆鬼迷啦?我都听出来啦,谢主任在挑拨离间!还叫他吃喝……”

福生叫母亲用热水拭干净桌凳。

一会儿,福生着裤衩走出,狠狠地把谢承广坐过的凳子扔到院子里!莲香说:“城墙背骂老爷,屁的能耐……”他喊道:“你给我住口!”

6

队里为刘彤开了个迟来的欢迎茶话会。刘彤洋洋得意,“知识青年”待遇呢。

会上那个叫明春红的妹子给刘彤留下好印象。她是大队会计明发洋的女儿,率真,秀气,才十七岁年纪,却现二十五六岁坠枝熟透的样子,胸前漾动两个大包,身体重量好像全集中在乳房上。

春红喜欢到福生家玩,看莲香新娘子,看刚出生的细伢,来来去去经过刘彤房间。有时响亮地喊一句“老刘!”他有点喜欢她,可不愿到她家去玩。知青的矜持是个原因,然而他心里看不起她父亲凭了大队干部占了人家的半栋房子,这不公平。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涌上的这种正义感。

刘彤住的其实算是一个套间,外面厨房兼客厅,里面是卧室。她虽是窑岭人,在五队也算迁入户,但文化少也就不敢太放肆。刘彤因而知道自己有文化的优势,与她优势平衡。可她认为自己地位高,比一般贫下中农还高,也就张扬少女的大胆,她甚至敢进他的房间了。

刘彤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他不由自主总是想捕捉她身后——她父亲及大队对自己的真实态度,他希望大队重用自己。他心里仍记着小芩,怪她不理自己。

春红进他的房,向他索取像章。他脸上拂着少女温馨的气息。福生老婆莲香搂着细伢裸了双乳哼着催眠曲走进又走出。嗬,又是个时时裸双乳的女人!这女人没蓝花凤肥硕,更显两个奶子肥实而挺拔。家远队长开玩笑说可以挂尿桶,她自豪地说:“你敢!”

刘彤不时联想到蓝花凤,有些恶心,不过他也为刚刚解怀的赖莲香变得如此诱人而怦然心跳,身上一根神经被挑动了。

天天挖塘泥,他跟春红不在一个组,有时他抬头在人群中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