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世凯的提议下,陆徵祥坐上总理的交椅。陆徵祥出生于基督教家庭,精通外文,曾经担任过外交公使,从派别上来讲,陆徵祥不属于同盟会,跟袁世凯的私交也一般,是个中坚派,他出任总理各方面都还满意。
之后呢,是国会议员的选举,袁世凯把这事交给了陆徵祥,自己则忙于制定《中华民国国会组织法》。《组织法》制定以后,就是全国大选了,正式选举国家总统,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那个热闹劲可想而知,仿佛一场全民大狂欢。
在锅盖里生活了几千年的人们,一下子锅盖被揭开,人人都有沸腾的感觉,各种政党和派别雨后春笋一样生长,大多数是凑热闹。五千年,我们看惯了帝王将相的表演,现在好像人人都有机会,理论上是这样的。
袁世凯看到“全国大联欢”的场面,不要指望他众乐乐,他很郁闷,而且失去了对共和的信心。
正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袁世凯站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要争,不要吵,党派事小,国家事大,为国家不为党派,为民族不为个人,只有团结国家才有力量,只有合作国家才有希望……
这些大道理谁都懂,真正要做起来,很难,连袁世凯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有人说:袁世凯,你不是讲共和和民主吗?民主民主人民做主,大家的意见才是好的意见,哪能只有你一个人说话,别人无权发表意见?
这时候,陆徵祥也坏事了,大家知道西方人很注重幽默和风趣,陆徵祥长久被西方文化熏陶,当上总理后,在组阁演说中极尽幽默风趣之能事,似乎只有幽默才能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总理。当时,国家的形势怎么样,大家都清楚,百废待兴,千疮百孔,这时候幽默不仅容易造成冷场,还让人看不惯。
议员们认为陆徵祥态度很不庄重,有失总理的体面。这么一来,大家不跟你合作了,你这内阁没法组织了,政府无法运转啊!幽默啊,有时也坏事。估计陆徵祥心里也挺冤的。
袁世凯赶紧给议员做思想工作,但议员们可牛了,不甩你。当时民主制度变成一团乱麻,政见不同的人互相辱骂是家常便饭,有时一言不合甚至还大打出手。
很多人怀疑这种从西方引进的东西水土不服。越来越多的人要求废除共和这种“憋足”的制度。像章太炎、张绍曾等人甚至致电袁世凯,请他简化程序,不必拘泥于法律,根据实际情况处理。
在袁世凯千方百计的周旋下,终于帮陆徵祥组织了内阁。可惜,参议院已经看陆徵祥很不顺眼,又弹劾他失职。
陆徵祥总理位子还没坐暖,就连番遭到打击,估计也是气饱了,学着前任唐绍仪,撒手不干。
不是华盛顿
面对这种复杂多变的形势,一向游刃有余的袁世凯也感到迷茫了,他仿佛一夜之间衰老了许多。碰到挫折,人会反思自己,甚至怀疑自己,袁世凯也没能例外,他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
国事艰难,家事凑热闹似的,仿佛要证明:袁世凯,你的霉运来了。
长子袁克定在骑马的途中,马莫名其妙受惊狂奔,将袁克定狠狠地摔了下来。这下摔得很严重,袁克定当即不省人事。
袁世凯得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好消息是长子没有被摔死,坏消息是克定腿骨断裂,大脑出现重度脑震荡——这会不会跟他后来犯糊涂撺掇老爹当皇帝有关系,有待考证。
袁世凯很惊恐,克定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寄予希望最大的,想立为接班人的人选。现在脑子被摔,袁世凯心急如焚,再三询问病情,并聘请国外名医为他治疗。
这次意外让袁克定变成一个瘸子,大脑也没有以前那么灵便。袁世凯感到惊慌,他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他觉得这次意外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当上大总统后,袁世凯才感觉到自己仿佛陷进了沼泽地,以前把总统想得过于简单,以为就是好好治国,让国家变得强大。但现在,他甚至怀疑民主共和会给国家带来灾难,此时,他忘记了自己给孙中山的信中说:共和是世界上最好的政体。
袁世凯不再像以前那样犀利果敢,有时候看起来反而有些呆滞和笨拙。曾经雄心勃勃、精力充沛的袁世凯,此时仿佛变成一个不堪重负的骆驼。
袁世凯忽然明白,自己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的路,民主共和这棵树绝不是从西方搬过来就能长好的。
如何收拾这个残破的局面?还得拿出老本行,袁世凯最擅长的就是权谋和军事。
如果把中国比作一个人的话,当时的情况是,这个人得了奇怪的病,手脚都不听大脑控制。虽然四肢健全,但是已经互相抵触,五脏六腑都患上了重病。地方的都督不把中央当回事,各省实行自治,但又治理不好。不但截留税收,而且自行任命官员。
除此之外,道德沦丧和伦常崩溃也将国家带入一个危险的方向,判断一个社会是否稳定贫富差距是个有效的标准,当时社会的贫富差距也不断扩大。
纲常崩溃后,年轻人更是无法无天,加入同盟会的有许多古惑仔式的人物,各个政党和社团纷纷开起炉灶,报纸数量狂增,但是农村的荒地越来越多。
知识分子失去了科举这个铁饭碗,变成一群愤世嫉俗的炸弹,人人都寄希望于社会迅速改变,大家都失去了耐心,以为只要口号就能救中国。
袁世凯的英国顾问莫理循这样描写当时的中国:“至于中国,事情并未好转,很少或全无成就。这里看不见有作为的政治家气魄,没有始终一贯的目标。要做的事很多,而一切精力都用在草拟那无尽无休的规章法令上,改革只是口头上说说。”
看来这个莫理循是个直率的人,一句看不到有作为的政治家,连袁世凯也一棍子打死。
袁世凯忍不住感叹:这条路太难了,太难了!
从袁世凯各个时期的照片可以看出,就任大总统后,他苍老了许多。此时,袁世凯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干好就能干好的,做一件事情并不难,难的是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各种不同势力之间的利益冲突。
当时有人把袁世凯和华盛顿相提并论,不过袁世凯最终没有做成华盛顿,这确实是一种悲哀,但也是一种必然。
华盛顿相信基督教,相信法律,相信制度。袁世凯相信什么?他相信权谋,特别是引进共和制度这个舶来品的时候,全国上下搞得乌烟瘴气,从那时起,袁世凯对很多东西产生了怀疑。
华盛顿曾经提出一个看似简单的管理理念,但这个理念却奠定了宪法的基本精神。华盛顿说:“国家绝不允许用武力来管理。”
如果不用武力管理,那么靠什么来管理呢?制度。华盛顿相信,在一个好的制度下,国家的命运并不是取决于最高领导人,而是取决于民众和法律。所以,谁做领导人并不会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存亡。
袁世凯是从中国传统的官场背景和权谋文化中诞生出来的,他既缺乏无私的人格,也缺乏对宪法的尊重。在实际行动方面,袁世凯有非常务实的一面,但是思想上他是非常封建的。他追求的不是一种合理的制度,而是无限的权力。
当然,我们也不能苛求袁世凯,换做是我们,估计也做不了华盛顿。
黎元洪借刀杀张振武
革命阵营里的勾心斗角也不比官场逊色。当上大总统后,袁世凯就是各种势力的最高“调解人”。
张振武和黎元洪的矛盾就是从辛亥革命开始的,两人都是湖北人。张振武浓眉小眼,看上去人很精瘦,是个坚定的革命者,为了革命,不惜变卖祖产。这种精神是难能可贵的,跟黎元洪半推半就闹革命完全不同。
武昌起义后,湖北军政府成立,张振武劳苦功劳,想当湖北军政府的都督。这个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偏偏当时人们要推举一个相对有些威望的人,后来选定为泥菩萨黎元洪。黎元洪是个忠厚懦弱的人,革命党人造反,要他做都督,这不是拉人下水吗?黎元洪说什么也不干,后来革命党人拿枪逼着他当上都督。
当上都督后,他发现造反很吃香,这时候,他摇身一变,也成了坚定的革命党人,直到最后当上副总统。自从享受到权力的好处后,黎元洪不再是个忠厚的泥菩萨,处处维护自己的地位。张振武可以说是他眼中的一颗大钉子。
张振武从一开始就不赞同黎元洪任都督,这是两人矛盾的开始。后来,张振武还主张把黎元洪这个老式官僚杀掉,这是他们矛盾的升级。清军围剿的时候,黎元洪私下里收拾行李,准备逃跑,被张振武发现,不用说,脾气火爆的张振武严厉地斥责了他,并当着众人的面说:“黎元洪这么懦弱,怎么做都督?不如另外推举一个贤能的人。”
张振武的言下之意,就是推举我吧!根据历史的惯例,人们更欢迎一个懦弱的领导人的,而不是一个强势的领导人,前提是大家都有私心的时候。
黎元洪很早就想杀掉张振武,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黎元洪动了杀心,但还没有胆子,张振武是辛亥革命的元勋,说什么他也不敢自己动手。于是,密谋和袁世凯勾结。
中秋节的那天晚上,袁世凯邀请辛亥革命的一些要人到北京参加宴会,张振武就在邀请之列。
宴会的地点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里。六国饭店在北京城内也算是非常豪华的,里面既有中国的一些名流,也有许多金发碧眼的洋人。
一间金碧辉煌的雅间里,辛亥革命的这些元老们正谈笑风生,逸兴遄飞。张振武说话的声音很大,冯嗣鸿跟张振武的关系不错。当晚,参加宴席的还有北方的军政要人赵秉钧、段芝贵、胡惟德等人。
张振武丝毫没有感觉到宴会中的“鸿门”气息,频频举杯敬酒,豪兴十足。
酒过三巡之后,段芝贵说有事,先行一步。
宴会大概在晚上十点左右结束,张振武坐上马车的时候还感叹夜空爽朗、皓月当空,想起今天结交了这么多军政要人,不觉感到一种满足。他和冯嗣鸿等人坐上马车,准备回旅馆,冯嗣鸿的马车在前面。
马车来到大清门栅栏里面的时候,忽然跳出几十名持枪的士兵。这些士兵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开马车的门,把冯嗣鸿抓了起来。
冯嗣鸿愤怒地问:“你们想干嘛?”
其中,一个带头的,应该是军官,说道:“你是不是姓张?”
冯嗣鸿回道:“我姓冯。”
那军官说声“放了他”,立即带人查第二辆马车。
张振武今晚喝了不少酒,现在头还有些晕晕的,听到外面在吵,也没在意。正准备合上眼睛,小睡一觉,忽然马车的玻璃门被人砸门。顿时,张振武的酒意全醒了。他立刻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一帮士兵正端着枪对着自己。
带头的军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振武昂起头说道:“老子叫张振武,怎么了?没听说过爷的话,你就好好打听打听。”
军官冷硬地说:“找的就是你,我们是军政执法处的,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张振武一听,心里暗叫不妙,问道:“我到底犯了什么军法?你们干嘛找我?”
军官回答:“我只是奉命行事,废话少说,跟我们走一趟。”
军政执法处的处长陆建章是袁世凯的心腹,很早就跟着袁世凯练兵,陆建章被人称为屠夫,军政执法处与其说向执法部门,不如说更像是屠宰场。
人命在陆建章眼里如同草芥,陆建章断案、审讯是不讲章法的,如果什么都按程序办事,效率就相当低。陆建章办案效率却非常高,往往几分钟就搞定一个案子,问几句以后,直接拉出去枪毙。正因为这种高效率,所以陆建章才受到袁世凯的器重。
张振武在酒场中见过陆建章,没想到再次见面是在这种地方。
陆建章露出魔鬼笑容,说道:“振武兄,委屈你了,待查明了之后兄弟我马上向你赔不是。”
张振武惊惧地盯着对方:“我到底犯了什么法?”
陆建章冷笑一声:“我也是奉命行事啊,我跟兄弟无冤无仇,上头让我这样做,我也没办法啊!”
张振武心里更没底了,问道:“哪个上头?”
陆建章心想,反正你也是个死人了,告诉你也无妨:“黎副总统给袁大总统打了一个小报告,说你结党营私,还借着买枪贪污了一笔巨款,此外,你还煽动将校团叛乱;最近又蛊惑士兵,和土匪勾结,破坏共和。副总统请求大总统将你立即正法。”
张振武目瞪口呆,陆建章递给他一张命令书。张振武颤抖地看着这张纸,心里感觉一片空白,原来真是袁世凯下的命令。袁世凯的意思很明白,黎副总统讲的很有道理,如果不除掉这个危害革命的人,何以面对烈士的英魂。听口气,连袁世凯都是革命党人。
黎元洪要杀张振武好理解,袁世凯为什么要杀他呢?其实,袁世凯从心理上不相信共和,杀掉张振武正好把责任推到黎元洪头上,这样一来黎元洪就不得不站在自己这边。
张振武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对陆建章说:“我的家人和随来的人都是无罪的,请你不要为难他们。”
陆建章点点头,张振武又说:“另外,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希望袁大总统能够照顾他们。”
陆建章说:“你毕竟是革命的功臣,袁大总统宅心仁厚,一定会厚待你的家人,让他们不愁吃不愁穿,这些你可以放心。还有什么要求吗?”
张振武说:“给我一个好棺材。”
陆建章笑道:“这个也不是问题,你不说我们也会这样做的,否则不是让天下革命的人心寒吗?”
临刑的犯人都有一顿好酒好菜,吃饱喝足之后。张振武从容地走向刑场,一排枪声,张振武倒地。与张振武一起被杀害的还有方维,方维是张振武手下的将校团长。
这事情后来闹得满城风雨,袁世凯自然是把一切责任推到黎元洪身上,他在各种场合都表示自己不仅钦佩张振武的为人,也钦佩他的能力,并夸张振武是个伟人。袁世凯解释说,如果不是接到黎元洪的电报,自己不会做出蠢事的,黎元洪的意思是如果不立刻杀死张振武,湖北马山就会产生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