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列强在中国大肆划分势力范围,强占租借地,中华民族同外国列强矛盾日趋激化。以“扶清灭洋”为口号的义和团运动迅速在中国北方兴起(南方也有类似性质的运动,规模较小)。义和团运动在反侵略的同时也极端排外,仇视一切外来事物;在华北四处杀害外国人与信仰基督教的中国人,烧毁教堂、铁路等一切跟外国有关的事物。外国人纷纷躲入使馆避难。列强以保护侨民为名,英法美俄德日意奥八国联合起来,组成联军进入中国,在天津登陆后向北京进发。清政府则以“义和团可用”,让义和团及清兵在北京围攻外国使馆,并向11国宣战。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清皇室仓皇离开;并以政府之前是被义和团挟持为名,由李鸿章出面跟列强求和。义和团则被中外联合剿杀。同时俄国更乘机占领中国东北。1901年,李鸿章代表清政府同11国签订了《辛丑条约》。因为列强之间的矛盾,中国免于被瓜分。但条约加给中国惩罚性的条款,包括允许外国在北京至天津驻兵,并对各国赔偿大额军费。李鸿章不久病死。这些条约像一条条绳索勒紧了中国人的脖子,人不人,鬼不鬼,国将不国。
这些条约让中国人窒息。
“善长典”的高墙让陈其美窒息。
当高墙内的陈其美听到这些不平等条约时,陈其美认为:这不平等条约比“善长典”的高墙更令他窒息。
“善长典”的高墙尽管阻隔了外界的联系,但是它永远阻隔不了陈其美渴望了解外界的心。
江浙沪是当年革命风暴的中心。尤其是上海是新文化的发源地,离石门仅百余公里,离杭州更近,不足百公里,离南京稍远,不足两百公里。上海出版的《申报》《时务报》《昌言报》《新学报》《励志报》当天都能传到石门。以抨击清王朝腐败的小说《官场一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也通过进步报纸进行连载。进入20世纪,一批进步的作家又创作了一批革命排满的书籍,在《大陆》《童子世界》《萌芽》等杂志上连载,纷至沓来。陈其美置身于书报的海洋中,每日不辍地阅读上海各报,广泛地了解国际国内形势,虽然置身于石门,却眼望中国、世界。天长日久,耳聪目明。一种埋藏在心底的革命的种子要发芽了——我要救国!我要革命!终于让他从胸中呼喊出来了。
此时此刻,他觉得石门小了,自己的工作不大称心了,他要走出石门,去外界寻找真理,一种朦胧之心也开始萌生了。
当《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石门时,陈其美对清当局内行暴政、丧权辱国的行径极为愤慨。他“愤慨殊甚”,驰书亲友,预言中国人必须卧薪尝胆,自图振作,20年后始能重振国光,洗雪国耻。他致函其弟陈其采,劝习西学,以求实用。表达了一个爱国青年对国家民族命运的关切之情,同时也表明了“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态度。第二年,陈其采获得清府选派,赴日留学。初始,他进的是成城学校,不久又升入士官学校。他给二哥陈其美回信说:进入士官学校后,又欲改习文学,校方没准。陈其美又回复说:“吾弟改文,谅难如愿,足见洋人办事认真,不容中改。畏难苟安,殊亦非理。”并鼓励他说:“凡能立志不苟,断不致降落人后。”
1898年6月11日,清光绪皇帝接受资产阶级维新派的主张,下诏变法维新,史称“戊戌变法”,但变法很快遭到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的强烈反对。9月21日,顽固派发动政变,囚禁光绪皇帝,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被迫亡命海外,谭嗣同、杨锐等六君子喋血京城,戊戌变法彻底失败。次年,又发生了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八国联军攻陷天津、北京,清朝最高统治者慈禧太后挟持光绪帝仓皇出逃西安。陈其美从报上获悉这一连串重大事件后,义愤国事不振,痛恨满人内行暴政,外辱于强权,他在致陈其业的信中愤言清廷昏庸,妄信妖惑,并赞许两江总督刘坤一“能见其大”。徐咏平编:《民国陈英士先生其美年谱》,(台湾)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6页。
陈其美及其“恶作剧”
许多年后,人们来石门采访时,石门还留有陈其美的“恶作剧”的传说。
那传说活灵活现,甚至有些滑稽……
石门县城总管衙门口,墙上绘有无常的鬼像,香火甚旺。
当地石门老百姓都认为:这个无常鬼像“灵应如响,莫敢撄其锋”。
陈其美听后极为愤怒,说:“此魅竟敢祟人乎?”
于是他趁弄里无人的机会,对着此像说:国将不国,你白吃俸禄,吃我一刀!于是他一刀下去,将其身首分家。
1892年12月的一天,正是所谓城隍菩萨诞辰之日。
陈其美与一位朋友结伴来到城隍庙游玩。进入庙门,只见到处香烟缭绕,一群群善男信女正跪在泥菩萨前顶礼膜拜。陈其美看到此情此景,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便在心中怒斥泥菩萨:“老百姓已经受到愚弄,你还在这里骄横自在,假作正经。”说完,便乘人不备,挑了两尊菩萨带回“善长典”,将其鞭打数百下,随后丢进了烘坑里,并道:“尔无端受民之香烟久矣。今以臭务相委,亦当恪守其职。”
第二天早晨,陈其美的同事朱和庭发觉后,将泥菩萨捞起洗干净,送回城隍庙。陈其美得知后,“怒甚,仍袖之以返,碎其形,投之于溺”。
“善长典”的主事知道后,狠狠训斥了陈其美,这也为陈日后离开“善长典”埋下了伏笔。
还有一次,正当当地百姓在城隍庙里问卜求签时,陈其美偷偷地将庙内的仙方签与西寺观音殿的仙方签对换了位置。求签人不知其故,以为是菩萨在发怒,地方要遭殃,因此惊骇异常,逢人便说,见人便讲。但久而久之,无有异样,人心这才安定下来。但乡民们并不知其故,直到陈其美离开石门后,才有人说破嘴,是陈其美当年搞的恶作剧。
……
不过,陈其美在石门的恶作剧和思想言行,在石门这个弹丸之地,还是开风习之先的。笔者认为,陈之所以有这样的恶作剧,表明他自己在向石门人提醒:快醒来吧,烧香磕头是不顶用的,只有靠我们自己!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我们要做新世纪的主人!陈的思想言行还是开历史先河的。
应该看到,当年这种恶作剧只是起到对神灵的嘲讽,直到若干年后,许多石门人才开始了对神灵的质疑。
男大当婚
陈其美自1891年进“善长典”,直到1903年离去,一共当了12年的学徒。
有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在他当学徒第十个年头时,也即是1901年,陈其美年方25岁,家里有人给提亲。姑娘是同乡湖州人,大户人家,姓姚,名文英。陈其美与其只见了一面,就回乡迎娶了新娘。有记载:姚氏“性温恭,事姑孝,协理家务,有条不紊”,二人结婚后,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不过使陈其美遗憾的是,爱妻姚氏一生没有生育。
这在当时“无后为大”影响下,陈其美又纳妾田氏。
田氏1913年11月生子陈祖华(字先夫)。1932年陈祖华考入杭州笕桥航空学校。同年9月9日在试飞时,空中发生飞机相撞事故,遇难身亡,陈其美痛不欲生。
1915年2月13日,陈其美在日本又与一名叫神谷山川的日本女子相见心动,与之结合。当年9月,生下次子陈祖和(字甘夫)。
有关陈其美私生活的资料极为缺乏。但1914年陈其美从大连写给陈其业、陈其采的信中透露出对小妾田氏的评价和二人间的紧张关系:
小妾田氏,年幼无知,其家人毫无教育,种种悖理妄为,祈勿与之认真可也。美现在亦只有听之自然而已。
同一年,陈其美又致函侄儿陈果夫,再次提及田氏,信中说:
家事,叔不能兼顾。田氏妾属种种无理犯上,叔亦不能遥制,唯心中甚觉不安也。
另外,楚厂在《陈英士先生五十年祭》一文中讲了一个陈其美以风流自诩的故事,顺手拈来,以飨读者:
民初军政要人豪商巨绅,每多于伎家宴客,银灯珠箔,锦桁明簾,清歌载酒,不亚东山丝竹,如上海之书寓、京津之小班,规矩綦严,比于日本之艺妓,只容侑酒,不许留须。申江十里,开埠最先,声色甲东南,一般人士,于周末或度假休憩时,或有所征选,癸丑后袁氏报纸及反动政敌,竟以之为诋毁之具,称英士为“风流都督”,闻者多为不平,英士转不以为意,有时笑咏东坡“大江东去”,以公瑾当年自解。
在日时,日本名士冈田有民、出云弥助、藤田进、宫崎寅藏、山田纯三郎、萱野长知等,多通汉字,每邀英士、展堂、精卫、仲恺诸人,为文酒之会。一日,聚于热海酒家,依山面海,风景殊胜,一艺妓颇明艳,能通华语,指点林泉邱涧,远近无遗。
英士先生极度近视,于其指之绚丽风景,仅能仿佛依稀,漫为领略,艺妓见状嘤然。时因联吟,诸人中聆声而集栏旁的有戴季陶、汪精卫,因询以何事?英士备述所以,精卫因得句:“下临谿壑疑无地”,这句是写景,也含有嘲近视之意,遂叫艺妓取笔写下,居然笔致娟秀,作管道升体。英士喜其慧且多能,回顾二人以上海话对戴说:“簪花妙格也。”季陶因以日语详说管仲姬故事,并询问其名,知为“雪子”,英士问:“你能作对句吗?”雪子深思有顷,取笔在原纸上写“再造可山赖有人”。
诸人激赏叫绝,冈田有民等并举杯为诸党人贺,以为佳谶。
因述“风流都督”,并忆及此,以见前辈之流风余韵。秦孝仪主编:《陈英士先生纪念集》,中国国民党党史委员会1977年版,第263页。
其弟赴日归来
1902年的冬天。
早晨,一场瑞雪刚落下。
“善长典”铺的营业红门还没开启,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已在叩门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陈其美在东洋留学的弟弟陈其采。陈其采结束了在日留学的五年生涯,昨天到达上海港,今天一早就匆匆赶到石门镇,与五年没有见面的二哥相见。
咚咚咚……
他终于敲开了红门。
一个当铺的小伙计开了门,问:“先生,你找谁?”
“陈其美。”
“你是——?”
“我是他的弟弟其采。”
“他在后院。”小伙计点点头:“你屋里坐。”
陈其采进了屋,找一座位坐下来,小伙计又奉上一杯香茶,便说你先暖和一下,我去后院把其美喊来。
不一会儿,陈其美从后院跑过来,与其弟拥抱而泣,令所有目睹者感动。
“小弟,你什么时间回来的?”其美问。
“我是昨天到的上海,今天就来看你了。”其采答。
“早饭吃了吧?”
“没有。”
“咱们一块儿吃早饭。”陈其美说完就带着其采去街边一家老店吃早饭。
兄弟二人在店中落座,要了三笼小蒸包,两碗热米粥,外加两碟小菜,便有说有笑地吃起来。
对于留洋归来的弟弟,陈其美最想问的是:日本为什么这么快就富强起来呢?
陈其采想了想,说:“我看日本富强的源头应当是明治维新,维新后大办实业,国力日增。经过明治维新而渐趋富强的日本,利用强盛的国力,逐步废除了与西方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收回国家主权,摆脱了沦为殖民地的危机;而后随着经济实力的快速提升,军事力量也快速强化,分别于中日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中击败昔日强盛的两个大国——大清帝国与沙皇俄国,受到西方列强的注意,成为亚洲第一强国。”
“明治维新是怎么回事?”陈其美又问。
接着,陈其采讲述了在留学期间对他刺激得最深的两件事:
一是有一次与一个日本同学闲谈时,日本同学说:“我们日本本国有许多东西都是从中国学来的,我们的法律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我们的佛教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我们的文字是从你们那里借来的,我们的京都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甚至我们生活中的茶道、书道等等也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但我们能打败你们靠的却不是这些从你们那里学来的东西。我们所靠的是从西方学来的东西。要不是明治天皇革新变法,我们大日本国也和你们中国一样要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了!”
陈其采深以为然,点点头。
同学接着又说道:“中华民族是个优秀民族。但是我却不明白如此优秀的民族为何却不思进取呢?好不容易有个康有为出来倡导变法,却不为你们所容,只好跑到我们这儿来。难道你们中国人都不懂得变法图强吗?”
陈其采说:“懂得的人还是有的,只是力量太小了。”
另一件事是在一家书屋,陈其采想买一些书消遣。
店主在交谈中得知他是中国人后,随即向他推荐了两本书,一本是有关文天祥的,一本是有关岳飞的。店主说:“岳飞、文天祥是贵国的恐龙,也是我们大和民族所尊敬的英雄。如果你们中国人现在再多几个像他们一样的英雄,中国也许就不会亡于满族人手中。”
停了停,店主又很倨傲地摇了摇头,“可惜你们现在还没有。”
店主的话刺痛了陈其采的心,在默不作声地买下有关文天祥和岳飞的两本书的同时,他又从书架上找出诸葛亮、王阳明、史可法等人的传记,一并买下。
说着,陈其采从行李箱中拿出十几本书递给陈其美,“你要有兴趣,就读读这些书吧,一些不易懂的地方,我都用汉文注释了。”
以后的日子里,陈其美如同饿汉遇到面包一样,每日身心全放在了那些书上。越读,他心里感慨越多,越读,他越觉国事日非。中国必须作一番彻底的改造,才能跟上世界潮流,才能摆脱亡国灭种的危险。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青年国民,但他坚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很多夜晚陈其美都难以入睡。他原以为,自己终年苦读,见识极高,但弟弟留学归来后,见闻比自己广博无比。想想自己身居石门,苦苦挣扎,至今才混到现在的份上,实在是有点儿井底之蛙的味道。
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石门这地方是再也不能待了,不然,此生都将一事无成。白希著:《上海第一都督陈其美》,金城出版社1997年版,第26—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