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两年后,孔祥熙逐渐对这次选择是否是上帝帮他作出的产生了怀疑。因为学得越深,他越感到从采矿而强国这条路太遥远。地下确实有矿,要有人去勘探出来,要有人能够投资开采,要建工厂进行冶炼,要进行机械的设计制造……在西方,这行业是重工业,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巨额资金的投入,而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单凭个人的努力实现太艰难了!于是他反思那天进行专业选择时的情景,认为那天肯定是自己心情过于急躁,祷告不够虔诚,以致上帝没有到来,自己信手抓了一个条子。因为这两年从国内传来的消息,都一再说明大清朝的腐败已经到了骨子里面,社会不改造,任何富国强兵的措施都是毫无意义的。在他离开国内的第二年,李鸿章就撒手归天,这个一力支撑大清最后日子的权臣,曾在孔祥熙心中留有一点希望,而现在的形势是,清王朝没有一个有远见的人物,所有的一切都是只顾自己的苟延残喘。这样的社会如不改造,纵然开出矿产,造出机器,国家也休想强盛,人民也无法富裕。于是孔祥熙中途掉头,从第三年起,转而学起了社会科学,想从美国的社会制度中寻找一条能够振兴祖国的道路。但是这一条路也没有能走到底,两年后,他又一次转移学习兴趣,因为他发现美国的社会制度与中国的国情相差甚远,那一套西方的什么议会呀、三权分立呀、普选呀、两党制呀等等,跟中国的情况差得太多了,这时中国还是皇权至上,要把那一套搬到中国,几乎没有什么可能。学得再好,等于是屠龙之技——技艺再高,可世界上根本没龙,到哪里去施展呢?所以当他在欧柏林学院毕业后,又转到耶鲁大学研究院进修经济学,获得了一个经济学硕士学位,这对他日后经商发财,以及在国民政府中出任财政部长倒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帮助。
孔祥熙在美国留学6年,先后3次改变专业,往积极的方面说,是他能够及时调整,而实际上,也反映了他见事不明、遇事犹豫的弱点。学完归国后,当他自己办起学校时,他结合自己的经历给学生讲教训,要他们及早拿定主意,把专业选准。他说:“一个人要学商便学商,要学工便学工。必须就个人兴趣之所在,早早拿定主意,万万不可脚踏两只船,犹豫不决。脚踏两只船的结果,一定是跌到河里成为落汤鸡。”孔祥熙给学生讲得明白,但他自己却始终未能从这种阴影下解脱出来,过分崇尚中庸,遇事三思后又再思,结果瞻前顾后,总是拿不定主意。比如他回国后办校经商,一直到46岁才去从政。虽然官做得不小,可又未能干到底,64岁又去职。在任上时权倾一时,但在用人方面又是非常欣赏的人不能大胆提拔任用,非常憎恶的人又不能坚决拿掉。这使他显示了不把事做绝的精明,也成为别人攻击“庸”的口实。
孔祥熙在美国留学时,是那种好学上进的青年,不像后来一些纨绔子弟,只想混张文凭,回来唬人。但是语言给他开始的学习造成了很大障碍。虽然在潞河书院时,他的英语出类拔萃,可一到了美国,在国内学的那几句话就远远不够了。他的山西口音使他的发音总是不太准确,自以为说得很好了,但美国人瞪着蓝眼硬是听不懂。而人家说起来,也远不是以往课堂上老师说得那么一句一顿,嘟噜嘟噜一通之后,他也只有瞪眼的份儿。语言过不了关,其他课程就没法进行,他不得不加班加点,发挥中国人刻苦努力的精神,把其他同学娱乐消遣的时间都用来学习。20多岁的小伙子,正是春心萌动、谈情说爱的时候,可孔祥熙没有那份闲心逸致,他把大部分时间泡在图书馆里,缠着老师要点偏饭,终于使英语水平大有长进,各门功课也都取得了优等成绩。他从小跟美国传教士接触,一直在教会学校上学,又在美国留学6年,应该说英语水平已相当高了,但就是这样,后来儿子孔令侃仍在背后讥笑他:“老爸的英语不行!”这是因为他对孩子是从小就在家庭里面教他们说英语,而他自己则是很晚才开始正式学习。有人说,人在12岁以前学外语,有一种天赋的灵气,容易过关,而年纪一大,这种能力就丧失了,变蠢了。尽管如此,孔祥熙总算度过英语关,完成了学业,他是付出了极大努力的。
在美国学校,孔祥熙时时感到一些人对他的歧视,这些人一是认为中国人穷,二是说中国人脏,这对他刺激很大。对于第二点,他认为主要是条件问题,很多地方没有浴池,到哪儿洗澡?只要有条件,谁不愿意自己清清爽爽?这种刺激使他从此养成了爱卫生的习惯,一日两浴,保持终生。而一旦有了卫生条件,他倒是认为中国人干净得多,那些人即使天天洗澡,但身体里总有一股让他闻起来不舒服的味道。所以他在美国多年,也不曾跟一位外国姑娘亲近,还是回国后到30岁才娶了一位中国女子。至于说中国人穷,这也很让他反感,从总体上说中国人穷是事实,但并不能因此就自以为优越傲慢。他认为美国同学中很多人还不如他的家庭条件,甚至就是美国的第一大都市纽约,建筑方面也有不如他家乡太谷的地方,有什么理由就小瞧别人呢?他心里憋着一股气,终于发明了他的独特见解“纽约不如太谷”论,作为一种心理宣泄,持续不断地讲了多年。
“抢新娘”捉住宋霭龄,慰渴慕初会孙中山
孔祥熙在美国留学,除了知识的学习外,还有一大收获,那就是结识了对他一生有重大影响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多年来一直慕名想见的孙中山先生,一个是日后成为他妻子的宋霭龄。宋霭龄1904年赴美留学,是有据可查的中国第一位留学美国的女子。她也在美国度过了6年的留学生涯,她学习的地方是乔治亚州的威斯里安女子学院。
第一次见面是1906年的暑假,他们同到美国首都华盛顿观光,那里的华侨为中国同学安排了一次大聚会。会上有人先谈了一阵大家关心的国内形势,接着安排了舞会。为了消除中国少年存在的和陌生人初次见面时的腼腆和羞涩,有人提议先做一个古老的中国游戏,以确定第一轮跳舞时的舞伴。这个游戏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捉媳妇”,叫男同学都蒙上头,去抓女同学,抓住的就是第一轮跳舞的舞伴,以后再交换跳。当主持人宣布这个主意时,立即引起了一阵哄笑和掌声,给会场带来了活跃的气氛。孔祥熙本来对这不感兴趣,但也只好照要求去做。他把外衣脱下来,蒙在头上,往舞场中间蹭了几步就站住不动了,只伸出手来守株待兔。有些男学生却是兴致勃勃,循着女孩子们的笑声和叫声,在场里转着圈追逐。16岁的霭龄轻盈地跳来跳去,不让人轻易抓住。当一个男学生直冲她扑过来时,她大步后退,不想却退到了孔祥熙怀里,让孔祥熙双手一抱,逮个正着。有人打趣说:“这真是无福之人跑断肠,有福之人不用忙。庸之兄站着不动,却抓住了一个最漂亮的小媳妇!”孔祥熙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子。他跟霭龄简单交谈了几句,跳了一曲之后就分开了。这次大家都只当是逢场作戏,并没往心里去,事后不久也就忘记了。倒是此前和孙中山的见面使孔祥熙铭记在心,对他一生发生了比较大的影响。
前一年的秋天,孔祥熙已在耶鲁大学读研究生班,听说孙中山先生到了克利夫兰市,他立即丢下功课,乘火车赶往那里。
孔祥熙在火车上心情一直难于平静。为见到孙先生,他在横滨上岸扑过空,在欧柏林大学时又先后赶往纽约和芝加哥,两次又是他赶到了孙中山刚好离开。算起来,这已是第四次了,这次能不能见到也很难说,他忐忑不安地在通道上走来走去,引起不少人注视。他后来干脆把头伸出窗外,让凉风吹起长发给脑袋降温。“事不过三”,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谚语,对,已经三次赶晚,这次上帝一定不会再辜负他的苦心了。张良拜师还三次才见到黄石公呢,要真正见到一个对自己有指导意义的人物,看来是得经历点磨难,这才考验一个人心诚不诚呢,心诚就一定能找到机会。
克利夫兰位于美国中北部,是一座重要的工业城市,为纪念城市的筹建者克利夫兰将军才取的这个名字。孔祥熙风尘仆仆赶到,又在别人指点下找到孙中山下榻的旅社时,反而犹豫了:孙中山会不会又是刚刚离去?他的心跳得厉害,觉得自己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扑空的打击了。即使在里面,孙中山已是闻名中外的反清革命家,建立了庞大的组织机构,会不会带着众多警卫,那些人会不会让他这个冒冒失失闯来的小伙子进去?就是见着了,孙中山对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伙子会是什么态度?会拿出时间跟自己认真交谈吗?惯于遇事三思的孔祥熙在外面转来转去,脑袋又乱作一团。
突然,有个人匆匆跑过来,见到他时怔了一下,问:“喂,你是中国人吗?”孔祥熙赶紧回头,看出对方也是个中国人,便说:“是的,你……”那人说:“既然是中国人,你难道不知道孙中山来到了此地吗?他正在市议会大厅发表演说,你何不去听听?”孔祥熙来了精神,赶紧说:“我想去……”“那就快走!”说着那个人小跑着走了。孔祥熙也紧追而去。他们到达的时候,大厅里已是挤得满满当当,有华侨,有留学生,也有美国人。孙中山站在台上,正慷慨激昂地阐述他的用武力革命推翻清王朝、建立新的民主政府的主张,并号召大家给予这场革命道义上的支持和经济上的援助。孔祥熙听得聚精会神,感到孙中山说的每句话都那样精辟,充满鼓舞人的力量。可惜他刚到一会儿,讲演就结束了。紧接着有人抬出了捐款箱,孔祥熙为引起孙中山的注意,挤到跟前,把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想了想,又数出几张,以留下饭费和回程车票钱,把其余的都递了上去。收款人问他名字,他大声喊:“孔祥熙!山西来的留学生。”收款人于是接过钱大声唱道:“中国留学生孔祥熙先生捐款137元!”这笔钱当时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相当于他一年的生活费用,但他并不吝啬,他真心想帮助和参加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大业。
捐完钱,孔祥熙想去找孙中山交谈时,孙中山已经步出大厅,而一大群记者却紧追不舍地问这问那。孔祥熙望了望那些抢新闻劲头十足的记者们,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无法挤进身去,只好先离开去填饥肠辘辘的肚子。
黄昏,孔祥熙赶到孙中山的寓所,毅然摁响了门铃。
并没有孔祥熙原来想象的那种情况。孙中山亲自开了门,热情地说:“欢迎你!我是孙中山,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助吗?”
孙中山的朴实和平易近人,让孔祥熙大受感动。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说:“我久仰孙先生大名,一直想追随先生麾下,投身革命。今天是特地从康狄涅克州赶来聆听先生教诲的。”
“到底是青年人,可敬可敬!”孙中山把孔祥熙让到屋里沙发上坐下,“你能不能先谈谈你的情况?”
“我叫孔祥熙——”
“噢,就是下午捐了100多美元的留学生,谢谢你了!”孙中山热情地伸出了手,再次去握孔祥熙。
“啊,先生,你怎么知道?”孔祥熙感到有些惊奇。
“别看我当时被记者们缠着,但你的话和收款者唱报的话我都听到了,一个留学生能捐这么多钱是少有的。哎,这不会影响你的生活吧?可不能单凭一时冲动,搞得自己没得饭吃呀!”孙中山关心地说。
“不会不会!我家曾被评为山西首富,只可惜这次出来带钱不多,要不我还可以多捐的。”
“革命是需要钱的。我们要印制宣传品,要买枪买炮等等。”
“孙先生,我可以给家里写信,要他们直接在国内捐款,为了革命,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孔祥熙慷慨激昂。
孙中山双手做向下按压状:“不不不!我感谢你这样的慷慨和豪情,但是我们革命的目的并不是要人破产,那就违背革命的初衷了。我主张的基本点是三民主义,民族、民生、民权,民族独立后,民生是要发展的重点,要让民众发更大的财,过更好的日子。将来,你这个山西首富的后代要在发展民族工商业方面带头啦!”
“是是是,先生。”孔祥熙心里热乎乎的,不知怎么一下子又想起了欧柏林,“先生,我在心里一直把你比作中国的欧柏林——”
“嗯,这恐怕不大妥当。我虽然是基督徒,也崇尚欧柏林先生为民众造福的精神,但现在我从事的事业和他的做法是根本不同的。他是在一种和平的环境中,用一种平和的方式。为所有的民众谋福利,而我们中国目前的情况根本不同。我们正处在腐朽的满清王朝统治下,这是一个异族建立的、灭我中华的、卖国的同时也是无能的政府,不首先把它推翻,一切民众的福祉都谈不上。所以,我的主张首先是借助于暴力的革命,把现在的一切皇亲国戚、贪官污吏打倒,为被他们统治和奴役的大多数人谋福祉。现在的中国莫说一个欧柏林,就是有一万个欧柏林,也毫无用处。募捐到再多的钱,还不是给了帝国列强做赔款?”
孔祥熙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对先生的主义了解不够……”
孙中山鼓励他:“你已经做了不少了。噢,你接着讲你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