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良一声唿哨,押车的武装人员立即包围了检查站。汽车已经发动,有人搬开了拒马,林世良要强行闯关!
“不许动!放下武器!”随着一阵喊声,埋伏在公路两侧的大批警察冲了上来,将车队和押运人员团团包围。一名警官来到林世良面前:“林主任,切勿见怪,这儿有戴局长的手令,兄弟也是奉命行事啊!”
林世良看到杀人不眨眼的戴笠的名字,眼前一黑软瘫下去。
警察打开篷布,对所有车辆进行检查,没有一车是政府规定抢运的东西,全是章经理的那批货。跟车的章经理完全傻了,他这才醒悟到自己犯了商业情报保密不严的大忌。既然把底透给了汪建方,就得接受人家的条件,打掉门牙肚里吞。这一下遭了暗算,赔老本不说,弄不好命都难保。当警察查问货主时,他哪里还敢出头。林世良知道拉扯出章经理也不能给自己减罪,不如干脆全担起来,就谎称货是自己的。警察当即给林世良戴上手铐,押回昆明。
军统局怕孔家出面干涉,连夜起草一份报告,说林世良假公济私,阻挠军运,以至滇缅线号令不行,无法控制,报告了蒋介石。蒋介石十分恼火,当即批示严加查办。林世良随即被带上飞机,押往重庆。
林世良被关进土桥监狱,军法处突击审讯。有些人早就对孔家大发横财而不满,威逼利诱,想使林世良招出孔大公子。林世良渐渐清醒,回顾以往几次出事,自己包揽罪责,孔家都极力营救,渡过难关后,更受器重,升官发财,好处不小。于是故伎重演,凡被查实无法抵赖的罪行,如包运私货、走私夹带、侵吞公款,一律应承,绝不攀扯孔大公子,军法处再三审讯,均无进展。
孔令侃得知林世良的表现,以孔祥熙的权势和手中钱财双管齐下,四处活动。军法总监何成浚掂量再三,准备以滥用职权罪判处林世良有期徒刑10年。孔令侃嫌判得太重,继续活动以图减轻。监狱方面受了孔家的好处,对林世良格外优待,不仅不限制他自由活动,还允许高级饭店把酒席送进监狱,供林世良享受。他的女友探监,甚至允许林世良把她留下过夜。林世良优哉游哉,过得很舒服。眼看用不了多久,孔令侃就能把他弄出来。
三大员遭遇蒋官邸,孔祥熙避战巧藏身
当初林世良案子一发,《大公报》女记者子冈就探听到了消息,她知道林世良的后台是孔家。就特别关注此案进程,一篇一篇的跟踪报道发出,实指望能以舆论督促国民党政府制定的整顿吏治、肃清贪污的条例在这个案子上能有所体现。谁知军法处审来审去,林世良已被开脱得干干净净,所有责任都被推到了司机和押运员身上,眼看林世良就要无罪开释。她连夜把情况整理好,请求总编王芸生来想办法。
王芸生深感此案对《大公报》的声望关系重大,你逮住这个案子报来报去,都以为会抓住个老虎,结果老虎眼睁睁逃脱,却甩出几只毫不知情的替罪羊,这算怎么回事,何以面对读者?政府的法令岂不成了骗人把戏?王芸生立即动笔起草了一篇社论《从林世良案说起》,慷慨激昂,虽未点名,但笔锋所向,直指孔祥熙和何成浚。写完社论,在打印小样时,他又仔细琢磨,报纸舆论虽然影响不小,但要促成罪犯伏法,还得靠有权威的人士说话。待小样一出来,他连同记者掌握到的消息一起装进公文包,来见当时的监察院长于右任。
于右任是国民党的开国元勋,学问深,为人正,凡他抓到真凭实据的贪污舞弊案,总是要全力检举。以往《大公报》在揭露国民党要员腐败案件时,总是能够得到他的支持,王芸生希望于老先生在这个关键性的时刻再一次站出来说话。
一袭长髯的于右任接待了王芸生。
“于老,林世良贪污走私案证据确凿,军法处却要徇私枉法,我报拟派重兵突击,非要向民众交个说法不可,希望于院长能予支持……”
于右任仔细看了王芸生带来的小样和记者调查材料,一字一顿地说:“吾兄台甫芸生,夫芸生者,芸芸众生也。既然在大公旗下以芸芸众生为念,秉笔干政,自有全国民众之支持;我于胡子职司监察,自当援桴以随其后也!”
王芸生要的就是于右任这个态度。他感激地向于右任鞠了一躬:“多谢于院长!有您老支持,我们同贪官污吏这一仗非打到底不可!社论明天准时见报。”
王芸生一走,于右任吩咐秘书:把本院有关林世良案的所有材料整理齐全,缮写清楚,明早再拣出各报对这一案件有关报道,红笔圈出,汇齐备用。
秘书对此却大不以为然。他贴近于右任耳朵说:“院长,我们监察院的职责,是纠举、弹劾百官业已实施之枉法、违纪贪赃误国等等,而现在,外间关于为林案游说的传说虽多,军法处有收受贿赂为林世良开脱的动向,但宣判没有下来,毕竟还未见分晓,新闻界发发议论可以,我们参与其间,恐怕就不是分内之事了。再说,此案牵涉孔家,孔祥熙财多势大,搞不好……”
于右任不等秘书说完,就打断他:“好了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也太拘泥了吧?什么分内分外,凡属反腐肃贪、利国利民的事,都是我们应该办的。怕他谁财多势大?我们不出来奋勇说话,听任那班人胡作非为,国民党早晚得完!”
秘书无话可说,漏夜赶办。第二天一早,材料全部准备完毕,交给了于右任。
于右任知道这个案子的关键,还是在蒋介石那里,决定亲自去蒋介石处当面谈清。
于右任驱车直奔蒋介石的黄山官邸。
蒋介石对于右任一向优礼有加,他曾吩咐过身边人员,凡是于老先生来见,不论是在官邸别墅任何场合,都务必恭敬迎接,立即通报。所以于右任一下车,蒋介石的两个侍从就上前恭迎,一个扶他上台阶,一个赶紧进去通报。
一进官邸大门,于右任立即发现今天情况不寻常。
在休息室里,坐着孔祥熙的随身侍从。于右任从前面走过时,这个年轻人站起身来,向于院长肃立致敬。于右任心想,莫非孔祥熙已经抢先来到?
是的,孔祥熙看了今天的报纸,再也坐不住了,他已先于右任一步来面见蒋介石,辩说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清白,并且为林世良开脱。
要说,孔祥熙今天这么快就看到了各报对林案的反应,而且立即采取行动,确有点出人意料。在从前,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孔博士其实平素是不大看书看报的,他的卧室里没有书架,他认为该读的书早已读过了,世间的道理充其量也就那么几条,依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主要是把它们度势运用的问题。至于报纸,他从前也看得很少,而且主要看的是几份外国报纸,比如英国的《泰晤士报》、美国的《纽约时报》等。他认为报纸上洋洋洒洒、故弄玄虚、耸人听闻的多,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少。如果真有重大消息,自己的情报系统自会提前侦知,报告上来。所以国内的报纸,他一般是不看的。
可是这个习惯前两年却让他栽了一把。那次,霭龄做期货生意,让人造假信息,翻翻覆覆,导致了花纱价格暴涨,她赚足了一抽身,露出了价格暴涨暴跌的秘密,登时引来群情义愤,各报发了大批文章,披露真相,大加挞伐,矛头直指孔家,有的甚至透出是老孔幕后操纵的意思。那几天政府里许多人都在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孔祥熙,可他因为不看报纸,对这些浑然不知,仍在那里大大咧咧,有时还跟人侃什么生意经,一些人更认为老孔是赚足了臭摆,仗着和老蒋的关系不把舆论放在眼里。于是报纸的影射之词变成了一些对手的炮弹,在老蒋面前、一些会议上频频射出,几乎酿成一场乌纱危机。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挣脱出来,自此“哈哈孔”才深深感到报纸的作用不可小视,开始留心起国内报纸来。他让秘书每天早早把重要的报纸收集起来,拣出与自己有关的圈出,上班先浏览一遍,以便及早思谋应付。这几年报纸上揭露孔家的报道不少,大都让他抓住时机,把工作做到了前面,一次次化险为夷。今天早上又是一场这样的场面。他一吃完早点,秘书就把《大公报》的社论指给了他,孔祥熙快速看完,脑袋一下就大了:这记者的嗅觉真灵,原先的报道还只是围着林世良个人的作为转,可这篇社论却把怎么处理林世良点化成了是坚持政府法令肃贪治国还是听任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的问题,点出了林世良的后台和军法处执法的公正性的问题,这就不能小瞧了,搞不好又会酿成一次危机。
孔祥熙嘬着牙花子,呸呸地往外吐着:“混蛋格!哪个行政院长官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为他活动了?我怎么去打点执法官为他开脱了?人家本来就是不知情嘛,据实释放才是维护法律尊严,怎的就成了‘豪门庇佑亵渎法律’了?啊?”
秘书连忙附和:“是是,无稽之谈。”
孔祥熙说:“白纸黑字的一张报纸,老发这样的无稽之谈还怎么得了?煽动人心,误国啊!这《大公报》越来越不像话,都快跟共产党的腔调一样了,怎么专门和政府为难?如不及时加以制裁,伊于胡底?”
孔令侃接过来扫了一眼,立即开腔:“我说老爸!这时候你得马上去见老蒋,当面把话说明。只要促使他把军法处的判决批了,这余下的事就好办了,以后不管什么人再嗡嗡,他才不会承认他批错了。回过头来再算报馆的账,政府不肯出面,我找人给它捣了!”
孔祥熙狠狠地瞪了一眼:“你呀,以后得少给我捅娄子!”
孔祥熙说是说,还是立马赶到了黄山官邸。
于右任心想,今天这场戏有的唱了。俗话说“先入为主”,蒋介石有了孔祥熙垫的话儿,自己再讲什么要让蒋介石吃进去,难度可就大了。看来得下一番工夫……
于右任到了候见室,更是大吃一惊:军法总监何成浚上将已经等在这里!于右任还在盘算要不要和他打个招呼时,何成浚早已背过脸去,装作专心致志地欣赏墙上挂着的那个条幅——蒋介石手书的“坚苦卓绝”。于右任心想,今天可是太巧了,三头会面,要行险棋了。没容他多想,先去禀报的侍从已经回来,他传达了蒋介石的指示:“于院长,请!”
蒋介石把于右任迎接进屋,脸上挂着平和恬淡的笑容。他和于右任握手后,侍从即上来献茶。于右任左瞧右望,却不见孔祥熙的影子。再看蒋介石,也是装作没事人似的,只谈些没紧要的闲话,而那一双眼睛,却不住盯于右任夹着的公文包。寒暄过了,蒋介石还没有开口问话的意思,显然他是在等于右任先开口。这个迹象表明,蒋介石刚才正跟孔祥熙谈话,于右任到来,两个人都猜到了他的意思,所以孔祥熙躲开了,而且躲得不远,就在隔壁听着。
于右任感到,今天的局面有些尴尬了。单刀直入,正面讲吧,孔祥熙已有颠倒在前。自己说完一走,何成浚又会来一番胡说。人家两人利益一致,况且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自己完全相反的意见,夹在中间,既不知前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更不知后边的人会怎么说,那不是尽剩输了吗?何况自己一走,孔祥熙出来可以逐条反驳,等于自己亮在了明处,人家两人在暗处,人家可以驳斥自己,自己却无法针对人家的理由说一句。孔祥熙躲了起来,何成浚假装没看见自己,这迷藏玩下去可不好办。于右任狠狠心,干脆,把西洋景戳穿吧!
蒋介石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于右任捋了捋胡子说:
“委座,我看见何成浚将军在外候见,是侍从没有通报呢,还是……”
“哦,通报过的。因为……”蒋介石差点就要说出因为孔祥熙在这里,才让他等着的话。幸亏他转得快,紧接着说,“因为,因为,因为你来了嘛,让他等等吧!”
“我看他很焦急的样子,像是有重要公事,何不让他先讲呢?”于右任不离这条路。
“这个,这个,还是让他先等等吧。”蒋介石拖着。
“要不这样吧,我先回避一下,让他先讲。”于右任要起身。
蒋介石很清楚于右任的意思了。他不能再这样也和于胡子捉迷藏了。那就让他当着于胡子的面说吧。看他们两人当面谁说得过谁。
“叫何成浚。”蒋介石发了话。
却说这位何成浚,湖北人士,也是蒋的亲信将领。他长期担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武汉行营主任,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是实权在握的一方诸侯。近年调他担任军法总监,虽然说也是军委会一个部长,但却只管管军法审判,比起行营主任来,早没有当年风光了。他也从此讲究养生,晚起早睡,既无看报之兴趣,也与新闻界不大来往。所以今天他并不知道《大公报》发了那么一篇什么社论。只不过近几日孔祥熙的亲信们不断来催,要他尽快把林世良开释出去,这才带了公文材料,来见蒋介石,要了结这一桩公案。
何成浚来后,侍从们告诉他,孔祥熙在里面,他得等一会儿。何成浚感到这太好了!这样他可以让老孔看到复审结论,证明是按他的意思办了,至于老头子批不批,该由他出力活动,自己就可以袖手旁观了。
谁知不一会儿又来了监察院长于右任。他来干什么?戳这个案子吗,已经交付审判的案子,照常规说就没有监察院的事了,怎么判跟他没有关系。可是他今天带个公文夹子,自然来谈公事。千万可别再在这个案子上生枝节,那就上火吃辣子——两头难受了。
何成浚开始装迷糊,没与于胡子打招呼,为的是避免他万一动问。这下可好,于胡子没走,老蒋就传,进去非碰面不可了,搞不好还得当着他面讲,这真是躲得了初一没躲过十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何成浚进屋先向蒋介石90度鞠躬,接着转身向于右任30度折腰同时叫了声“于老”。
蒋介石叫他坐在于右任对面,开口就问:“侬有啥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