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芳到京城活动了几天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回到了潞河书院。孔祥熙见他回来,急忙拉他到一个教室的后边,紧张地问:“怎么样?”李进芳兴奋地说:“我已经有了一个周密的计划,其他方面都无问题了,只是需要一笔钱,不太好办——”
“钱?杀人还需要钱?”孔祥熙有些不解。
“是这样。我在京城里结识了一个太监,这几天跟他混得很熟。我发现此人是个贪鄙小人,只要有利可图,他什么都肯干。我提出让他带我到紫禁城里玩玩,在暗处看看老佛爷。当然我说我是非常崇拜慈禧太后的,听说她美若天仙,虽然年纪老了,外间仍传说她像20来岁的小姑娘。我骗太监说,有人为此打赌,赌资很高。我是中人兼裁判,让我混进去在暗中看看,这场赌博就有了结果。赌金我可以分到一半,我答应送他一部分——300大洋。这个太监对我编造的这个有关老佛爷的赌局和巨额赌金都很感兴趣,已经答应我了。约好3天后他到宫门口接我,只要进了皇宫,让我看到了那个妖婆,我就把一枚炸弹扔过去,轰的一声,哈哈……”
孔祥熙一掌拍在泥地上:“好计,真是绝妙好计!进芳,你真行!”
李进芳颓然坐在地上:“我编个话骗骗人行,为了国家送上这条命也行,唉,就是弄钱的本事不行!这300大洋我要不先交给他,怕这家伙是不肯带我进去的。可这钱到哪儿抓寻呢?”
孔祥熙沉默了一会儿说:“进芳,你这牛皮也吹得太大了点儿,你想想,300大洋,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呀……”
“是不少。可你想想,太后跟前的太监,哪个不是炙手可热,仨瓜俩枣儿的能打动他的心吗?”
过了一会儿,李进芳又嗫嚅着说:“要不,咱们文友会开个会,发动大家都想想办法,凑点钱……”
“不行!绝对不行!”孔祥熙跳了起来,“一是说了这些人也凑不够这些钱,二是这件事绝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万一有人嘴不稳,我们的脑袋就都没了。”
“完了!一点儿辙没了,我这趟算白忙乎了。”李进芳低下了头。
沉默。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风在尖厉地呼啸。
半天,孔祥熙终于抬起头来:“进芳,这300大洋我来筹集,两天内保证交到你手上!我们要做救国的英雄,难道能让这几个小钱憋死吗?”
“祥熙,你——”李进芳又惊又喜,随即又低下头说,“我难为你了!”
“不!为了社稷生民,你甘做悲歌渡易水的荆轲,我还在乎这几个钱吗?”孔祥熙也悲壮起来。
“性命虽然重于金钱,可性命毕竟操在我自己手上。而你家里的钱却并不由你掌握……”
孔祥熙嘻嘻笑了起来:“你为了进宫能编出一套谎话,我就不如你吗?”
“你?”李进芳这才会意地大笑起来,两人抱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
孔祥熙到城里的自己家的“义合昌”票号,以学业需要为名,轻而易举地骗出了几百块大洋。他把300元包成一包,交给李进芳,准备贿赂太监,把其余的让李进芳去购买炸弹和其他物品。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孔祥熙和李进芳悄悄离开学校,来到紫禁城下,躲在紫禁城北门附近。两人的心咚咚地跳着,等待那个太监的出现。只见便装的官员、推粮运炭的兵士络绎不绝地进进出出,但就是不见那个太监的影子。两人又累又心焦,还是一眼不眨地盯着门口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孔祥熙跑去买了包子,两人一边吃一边探着头张望。眼看华灯初上,角楼上传出梆子声,守卫门口的兵将一声吆喝,钉着大铜钉的朱红大门咣当地关上,两人心也凉了,孔祥熙提议回去,李进芳还不死心,口里臭骂了一通那个太监,拉着孔祥熙顺着宫墙转悠,想找个什么缺口爬进去。可宫禁森严,几米高的宫墙外还隔着一条宽宽的护城河,就是飞檐走壁的江湖大侠也没有多少办法。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能找出什么机会?两人绝望之极,双腿发软,竟连返回书院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个惊天动地的宏伟计划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流产了。
但孔祥熙的反清思想并没有因此消失。及至若干年后从美国留学回国,创办了铭贤学校,仍联络一些人从事秘密反清活动。台湾出版的《中国国民党史稿》中这样记载着:
辛亥以前,山西革命运动虽在同盟会领导之下,然其内部运动,可分为文武两系。文系以孔祥熙、李歧山、景梅久、续西峰诸同志为主,而以孔同志创办之铭贤学校为总机关。当戊戌政变时,孔同志适在潞河学院肄业,愤清政不满,闻总理在粤创办兴中会,即纠合同志李进芳等,组织“文友会”于校内,实为兴中会,以从事革命运动。其后,姚以介、温寿泉、阎锡山诸同志,由日本归国训练新军,遂以陆军学堂为机关,鼓吹革命,是为武系。第五章协理教案第五章协理教案
义和团运动兴起,被迫潜回老家
仿佛从地底下一下子冒出来似的铺天盖地的义和团,使潞河书院这所教会学校陷入了惊恐和混乱。孔祥熙从他的宗教情绪出发,大瞪着迷惑的眼睛,不明白这些人何以跟他心目中神圣的上帝过不去。
其实,自外国人进入中国传教一开始,就遭到不少群众的抵制和反对。外来的宗教带来的是与中国传统完全不同的习俗,尤其婚丧嫁娶中,两种习俗的不同是那么显眼。一些人也把那些同中国传统房屋完全不同的尖顶圆窗的教堂,想象成阴森可怖的地方,认为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一定在里面干着给中国人洗脑换心、把中国婴儿制成药粉的卑劣勾当。加上一些传教士刺探情报、掠夺文物,一些信了教的地痞流氓,借着洋人的势力,勾结官府、包揽词讼、欺凌人民、霸占民田等,更加重了普通老百姓对洋教的疑心和憎恶。因此从洋教进入中国的第一天起,就埋下了深深的矛盾,这里面既有大文化背景上的冲突,也有现实利益上的摩擦。这种矛盾的积累,后来就演化为一种激烈的对抗。一些地方杀死洋人、捣毁教堂的事时有发生。西方列强以保护传教为名,对人民群众的镇压,更加剧了这种矛盾。从1856年起至1899年,全国就先后发生教案300多起。较大的就有广西西林教案、台湾教案、四川酉阳教案、天津教案、云南浪弯教案、曹州教案等。1891年前后,长江流域发生过大规模的反洋教运动,芜湖教案、武穴教案、宜昌教案相继发生,四川大足县更发生过反洋教起义。这些活动虽然被西方帝国主义与清政府联手残酷地镇压了下去,却在人们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这些年出现的义和团源自义和拳、梅花拳等民间秘密结社,同白莲教、八卦教有源流上的关系。最初流行于山东、直隶、河南等地,以设坛练拳吸引群众、组织群众,参加者主要是农民、手工业者。它没有统一的组织机构,坛口、拳厂是基本单位,各自独立,有事传帖相告,联合行动。妇女则组成红灯照、青灯照等团体,和义和团互相呼应。甲午战争以后,帝国主义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中华民族危机日益加深,腐败的清政府无力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有意借助民间力量,对义和团的活动未加阻止。义和团乘机提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华北、东北等地义和团力量迅速发展起来。北京、天津一带声势最为浩大,北京城内就有拳坛800多个。为镇压中国人民的反帝斗争,1900年,英、法、德、美、日、俄、意、奥8国组成联军,向中国进攻。清政府利用义和团“抵御外侮”,向各国宣战。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义和团,请出了洪钧老祖、骊山圣母、关公、张飞、黄三泰、黄天霸等各路神仙和古代武士助威,并自称能通过画符念咒,使自己“刀枪不入”,他们用原始的大刀长矛,以一种泣天地、惊鬼神的无畏精神,先后在天津、廊坊、通州同装备着火枪火炮的外国军队浴血作战,打退了侵略者的一次次疯狂进攻。
潞河书院由于是教会办的学校,又地处通州战场,因此受到义和团的冲击,那些洋人教师和传教士纷纷四散逃避。孔祥熙因是教徒,也不敢在学校停留,为躲避战乱,星夜返回山西。
孔祥熙没想到,山西也是义和团运动发展声势浩大的地区。1900年5月,太原在全省最早出现了义和团的揭帖。不几天,义和团就遍布各地。6月27日,义和团在太原东夹巷教堂前示威时,教堂里竟有人开枪射击,当场打死群众4人,打伤1人。义和团大怒,立即冒着洋枪射击的子弹,向教堂发起进攻。洋人和一些教民打了一阵乱枪后,终于抵挡不住,弃教堂而逃。愤怒的群众一把火烧毁了教堂。
这些逃出来的洋人,跑到太平巷客馆躲了起来。被他们打死的那些人的亲族朋友,追到这里捉拿凶手,又遭到乱枪射击,不敢上前。这些群众便向山西巡抚毓贤请愿,要求严惩凶手。毓贤原本在山东任巡抚,帝国主义分子因嫌他镇压义和团不力,向清廷施加压力,朝廷一度将他革职查办,他对洋人怀恨在心。这时洋人又在他眼前行凶,他便想借机报仇。正赶上这时义和团提倡“扶清灭洋”,清朝政府想借义和团“抵御外侮”,时机十分有利,毓贤就放手跟洋人干了起来。7月9日,他披甲跨马,亲率大兵,赶到太平巷客馆,把44名洋人连同追随作恶的7名教民,一起抓了起来,并在宣布他们罪行后,就地正法——给砍了脑袋。
孔祥熙回家途中走到榆次,从在那里任县令的五叔孔繁杏口里听到这个消息,对这些洋人的被杀好不伤心,他从反清的观念出发,对巡抚毓贤咬牙切齿,决心有朝一日同他算一算这笔账。
欲救洋人自己差点送命
孔祥熙一回到太谷,就赶到县城,去看望当年给他治病救命的恩人,在学校里教他知识的恩师,以及教会的朋友们。岂知太谷也同全国全省一样,义和团遍举义旗,洋人们不敢随意活动,无论是在华美公学任教的、巡回乡下宣教布道的,还是平时行医治病的,这时都躲进了南街的福音院,乞求基督保佑他们。孔祥熙赶到福音院时,这里已是大门紧闭,气氛紧张。孔祥熙喊了送他到通州上学的魏禄义,才给他打开一条门缝,赶紧闪了进去。
魏禄义一见孔祥熙,大叫着“No,No!”说,“孔,你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到这样的地方,太危险了!”
孔祥熙慷慨激昂地说:“我专程从潞河书院返回,就是不放心各位老师的安全。北京,唉,不说也罢,想不到这样的偏远小县,也出现了义和团,搞成这样子。我这次来,就是想利用我们孔家在当地的影响,保护你们的安全,使你们不致遭受厄运!”
魏禄义不禁冷笑一声:“祥熙先生!不要忘了,在你们孔家,除了你们父子,全都是坚决反对基督的,就连你当初到教会学校上学,不也是阻力重重吗?恐怕你皈依基督这件事本身,你的家族至今还不知道,否则,你的安全都成问题,你怎么能说动你的家族解救我们呢?”
孔祥熙的脸红了,但他马上又说:“我的五叔现在在榆次任县令,他的思想很开明,我想如果我带你们转移到那里,他是有能力保护你们的……”
其他外国人一齐嚷了起来:“到榆次去?亏你想得出!且不说到了那里能不能保证安全,就是这几百里的路怎么走都成问题,半路上义和团围上来,还不把我们剁成肉酱?你的建议简直就像是诱杀我们!”
“那依你们该怎么办呢?”孔祥熙感到自己的好心不被理解,有些委屈。
魏禄义狡黠地笑笑说:“我们的八国联军已经兵临北京城下,很快就会生擒你们大清的皇帝太后,那时候,哈哈,根本用不着我们的洋枪队开到山西,你们大清的绿营兵就会乖乖听话,去杀退义和团,使我们脱离危险的。”
孔祥熙摇着头:“可眼下怎么办呢?”
“眼下?我们差不多人人都有洋枪,这可是远距离的杀伤武器。而那些义和团,有的只不过是冷兵器的大刀长矛,所以他们如果要来,不等他们靠近,我们的洋枪就会叫他们陈尸门前!只要我们坚守福音院一段时间,危险自然就会过去。”
孔祥熙想到那血淋淋的场面,不禁打个寒战:“魏老师,我可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这些义和团刁民,是不必怜悯的。他们是魔鬼撒旦的同伙,杀死他们,符合上帝的意愿……”
刚说到这里,有人进来报告说,义和团已经把福音院包围了。
魏禄义从腰间嗖地拔出一支毛瑟枪,转身就往外走,孔祥熙一把拉住他说:“魏老师,千万不要开枪,这些人根本不怕死,一开枪局面就难以收拾了。我愿意出去和他们谈判,双方互不侵犯。”
“谈判,你有这个把握?”
“为了保护你们,我是不怕死的!只要你们不开枪,我有办法叫他们今天暂时撤走!”孔祥熙眼里闪着光。
“好吧。”魏禄义点点头,回身招呼其他人,“占领制高点掩护!我不下令不准随便开枪!”
福音院内外,房顶上、墙头上是手拿洋枪的洋人,院外几十步,是手持明晃晃大刀的义和团,双方剑拔弩张,紧张地对峙着。
孔祥熙手持一块白布,从门缝里挤出来,他晃着白布说:“义和团弟兄们,我有话跟你们说,请大师兄派个人过来。”
义和团人群里有人认出了孔祥熙,大声说:“这是孔门的叛逆,早叫洋人换过心的,今天先把他宰了吧!”
孔祥熙还想说什么,墙头上早有人“叭”地放了一枪。这一下,义和团愤怒了,他们把衣服甩掉,口里念着“刀枪不入”的口诀,一窝蜂地扑了上来。
孔祥熙看谈判已经无望,再想进福音院时,大门早已关死,仗着对县城地形的熟悉,拐进福音院旁边的夹道,三踅两转,逃出县城西关,回到了程家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