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氏家族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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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总统秘书(3)

孙中山同群众见面的时候,霭龄忽然得到一份情况,一股清军已经化装潜入城里,伺机对孙中山行刺。按照预定计划,孙中山在这里要换乘马车前往总统府。从车站到总统府几公里的路上早挤满了人,甚至房顶、树杈上都有人。虽然黄兴对警卫工作检查了又检查,但这人山人海之中,谁分得清哪是热情的群众,哪是阴险狡诈的敌人?何况马车对炸弹、子弹几乎没有什么防护能力,这段路上怎么保证总统的安全?眼看孙中山一边向群众挥手,一边向马车走去,大庭广众之前,如何向孙中山报告这个最重要最机密的情况?霭龄心急如焚,情急之中,她连忙写了一个纸条:发现敌情,总统不能走预定路线!!!一转身,交给了走在孙中山右后侧的黄兴。黄兴看罢纸条,心里咯噔一下,不管情况是否确实,都必须做出改变,万一发生问题,那就无法交代。他把纸条塞进口袋,决定改走第二条进城路线。

孙中山走近了马车,几十辆披红挂彩的马车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驭手们一手高举挂着红缨穗的长鞭,一手扶着车辕;侍卫人员在车前摆好了大红毡垫,已伸手请总统登车。孙中山正要迈过去,霭龄以为黄兴没有接受自己的意见,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已经准备跳到前面,直接向孙中山报告了。

这时,只见黄兴紧走几步,跨到孙中山前面,用手向前一伸,示意孙中山继续向前。孙中山疑惑地望了黄兴一眼,只得又向前走去。黄兴引路,他们绕场一周,又回到了车站跟前,进了休息室。这时黄兴才向孙中山汇报,实行第二方案,继续乘专车进市内铁轨,直接开到总统府。霭龄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总统府是由清朝两江总督衙门改成的,太平天国建都南京,这里曾是洪秀全的天王府。黄兴主持对这里进行了修葺。孙中山对选择这里也比较满意,年轻时他曾以洪秀全第二自诩。

6点15分,孙中山一行抵达总统府。按原定计划,吃过一顿简单的便饭,就举行就职典礼,但是为《临时大总统誓约》和《临时大总统宣言书》这两份最重要的文件,各方意见还不统一,还在为临时大总统的任期和去职时间、条件等争论不休。霭龄对那些坚持和谈,并主张袁世凯一旦答应逼清室退位,孙中山就应自动辞职让位给袁世凯的人恨得直咬牙,但这样的场合她是插不上话的,只好干坐在一边生闷气。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胡汉民提议说:“今天天气已经不早,总统宣誓就职是件隆重的大事,半夜三更的恐怕不好,是否延迟到明天上午进行。今夜仔细斟酌把文件改好。”

孙中山勃然变色:“不行!今天是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一定要在今天宣告成立。1912年的元旦也就是民国元年元旦,这样的时间有特殊意义。半夜三更怕什么?民国新生,普天同庆!上午虽好,小时间不如大时间。一定要马上把文件改好,赶在12时之前举行仪式。”

霭龄听了,立即振奋起来。总统嘛,就得有大气魄,从大处着眼,快刀斩乱麻,绝不能听几声蝼蛄叫就不种庄稼了。她甚至生出一种怪想,总统要实行独裁才好,像现在党内和革命阵营内这种乱糟糟的样子,恐怕麻烦还在后头。

在孙中山亲自主持下,两份文件又逐句作了敲定。霭龄坐在旁边,改好一页,就立即抄清一页。当她把两份完全誊清的历史性文件交到孙中山手上时,激动喜悦的心情胜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晚上11时,胡汉民等人陪同孙中山走进礼堂。霭龄在后面跟进去的时候,飞快地瞟了一眼台下,父亲查理、母亲倪桂珍和子良、子安两个小弟弟,都已经坐在最前排,他们看见孙中山进场一齐站立起来,兴奋地鼓掌。会场上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孙中山,向他欢呼致意。霭龄找了个前排角落的地方,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望着孙中山稳步走上主席台,站定在两面五色旗下,掏出她刚刚交到他手上的誓词,庄严地举起右手,朗声读道:

倾覆满洲专制政府,巩固中华民国,图谋民生幸福,此国民之公意也,文实遵之以忠于国,为众服务。

读到这里,孙中山稍微停了一下。霭龄心想,够了,够了!就读到这里就行了,刚刚上任就要谈什么解职,令人丧气。提那种意见的人都应该统统杀掉!对,杀掉!明着不行,就让青帮弟兄们暗中去杀,让杜月笙去干,他搞这个可是很在行……没等她想完,孙中山朗朗的声音又在整个礼堂轰响起来:

至专制政府既倒,国内无变乱,民国卓立于世界,为列邦公认,斯时文当解临时大总统之职。谨以此誓于国民。

中华民国元年元旦孙文

典礼结束,霭龄立即把经汪精卫改定的孙中山简历散发给中外记者。她想象着,民国成立、总统就职和孙中山的革命功绩将通过一束束电波传遍中国的山山水水,传播到世界上每一个重要的地方,明天当人们读到报纸,得知消息,海内外的炎黄子孙和一切关注中国命运的外国友人都将为此而欢呼。中国,一个新的世纪到来了!

躺下就寝的时候,霭龄忽然想到了毕业回国时梅肯《电讯报》上关于自己的那篇报道,那句预言她将成为中国总统夫人、成为支持宝座重要力量的话,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不禁脸赤耳热,怦怦心跳,久久不能成眠……

霭龄说:你总是向别人妥协,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孙中山就任以后,霭龄的工作更加繁忙。电报、函件、请示、报告,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到她桌上,半天就堆起个小山来。虽然又添了秘书,但是她是最受孙中山信任的,也是自以为责任最重大,最重要、最机密的事情总是自己处理。她记性好,遇事果断,再多的事情,她也处理得有条不紊。渐渐地摸着了规律,她露出了一种敢作敢当的劲头,一些向总统请示的函件,如果她认为申述不够明确,就毫不留情地退回去。尤其是一些旧官僚当总长的部门,她常常在文电上挑一些毛病,弄得那些人颇为头疼,但仔细看看,文字上确有不妥之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外交部、实业部、交通部都有被她退回去的报告。有些事情她认为可以知道孙中山的意见,就自己答复了,只是事后在方便时向孙中山报告一声,有时甚至连报告也不报告。渐渐地有些人开始怵她了。即使政府中一些地位较高的干部,许多事情也不得不先跟她打好招呼,否则她这一关过不去,就到不了大总统那里。有的事情就是与孙中山讲好了,她压住不报也没有办法。中层以下的干部就更怕她了,请求的事情弄不清究竟是总统的意见还是她的意见。她心中的确是为总统着想,想减轻他的一些负担,当然心底里有时也是有意搞点恶作剧,故意出一出与总统意见不一的人的洋相。

孙中山位居总统,可在霭龄面前从来没有架子,他跟查理早就像一家人那样了,他把霭龄看做最贴心的人,信任她、关心她,闲暇时跟她聊天,有时也幽默地和她开几句玩笑。除了公开场合,霭龄在总统面前总是无拘无束,有时给总统出谋划策,有时则与孙中山发生争论,两个人都认为是很正常的事。

一天,大总统应一些人的要求,要率领文武大员去拜谒明朝皇帝朱元璋的陵墓,霭龄听到后,找到孙中山,气咻咻地问:“民国是全新的共和制度,干什么要去朝拜那皇帝佬儿?”

孙中山和颜悦色地说:“你在美国待时间长了,中国的国情有些你还不明白……”

“什么国情?那么多人抛头洒血,我父亲倾家荡产,难道是为了推翻一个皇帝,再找一个皇帝供着?让他们那腐骨烂肉还熏染我们的灵魂?”

孙中山说:“当然不是这样……”

霭龄又抢过话头:“那是哪样?难道是你还想当皇帝?我可是听说你过去一直想当洪秀全第二的!”

孙中山急了:“你怎么胡连乱扯?那是我年轻时的想法。我可是一心为了民众,只要有益于国家,有益于民生幸福,我这总统都随时准备辞职。这是我宣了誓的,你没有听到?”

霭龄加重了语气:“总统不能辞!皇帝不能当!明陵也不应该拜!”

“唉!”孙中山叹口气,“有些事情你不懂!为推翻清政府,同盟会联络了青帮、洪门、哥老会、三合会等一批民间团体,他们的旗子都是反清复明……”

“那是他们的事,跟我们什么相干?”

“同盟会最初成立时也用过反清复明的提法,以此号召人民。”

“同盟会的宗旨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难道中华就是明朝吗?”

“中华当然不是明朝。章太炎先生1907年在《民报》上发表的文章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你听我背诵这一段,也检查一下我的记性。太炎先生是这么说的:‘汉民族自称中华,视其周围的异族为蛮夷戎狄,这些异族因汉民族的伸展而吸收其文化。又因被汉民族的文化所同化,而被同一语言文字和共通伦理观念所浸润,不久便超越了民族界限,扎下了文化共同性的根基,形成走向中华民族成长发展的途径。——也就是说,中华民国是包容文化相同的各民族的国家。’你听听,他对中华的阐释多么深刻!”

霭龄却紧追不放:“是说得好!可这跟拜谒明陵有什么关系?”

孙中山笑了:“对,是还没有回答你关于拜谒明陵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是,这样说吧,这是一个策略问题。毫无疑问,我们革命的目标是建立一个全新的共和制国家,但现在清朝还没有彻底倒台,许多民间团体,还有我们队伍中的一些人,反清复明的思想还没有改变过来,为了团结他们继续共同奋斗,我们不妨暂时迎合他们一下,我们不再需要朱皇帝孙皇帝袁皇帝等等其他什么皇帝,但是我们拜谒一下明陵并没有什么损失,倒是可以以此显示我们是遵守诺言的。中国人以信为本,我们不能失信于天下哟!”

霭龄不像刚进来时那么激烈了,她咕哝了一句:“你总是向别人妥协,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霭龄还是跟随总统去朝拜了明陵,不过她连装也不愿装出那种至诚至信的样子,完全是心不在焉,把这作为一次到紫金山麓踏青游春的机会,散散心而已。

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后,霭龄一直想给仍在美国学习的两个妹妹庆龄和美龄写信,告诉她们这一重大喜讯和自己在这里做秘书的一些感受,但是一直迟迟没有动笔。一方面是她时间紧张,另一方面她也想到她们会从报纸上迅速得知消息的。

的确,远在美国的庆龄和美龄很快得到了消息。遍布全球的通信网已经建立起来,民国成立和孙中山就任中国第一位大总统,这样重大的事件新闻界不会不给予特别报道。当梅肯州的报纸发出这一消息时,庆龄和美龄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扯下清朝的龙旗,把它扔在地上用脚蹬踏。面对一大群莫名其妙的美国同学,美龄挥舞着白皙的小拳头,涨紫着脸高喊:“打倒——龙!”“打倒皇帝!”庆龄拿出了一面早准备好的五色旗,挂在原来的地方,拉过美龄面向五色旗并排站好,举手宣誓般地大声说:“高举共和的旗帜!”美龄学样却学走了调,她喊:“高举巩固的旗帜”,庆龄纠正她:“是共和的旗帜。”美龄小嘴一噘:“共和的旗也得巩固了呀,不巩固叫风吹跑了还有吗?”美龄因为年幼,还无法更深地体会理解它。而庆龄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事件的重大意义。不久《电讯报》又刊登了孙中山拜谒明陵的照片。庆龄和霭龄的态度几乎同出一辙,她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她专心致志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威斯里安学院的杂志上,这篇文章对这场革命评价的准确和思想之深刻,就是亲自经历了这场革命又一直待在大总统身边的霭龄也难以相比。文章的题目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事件》,文中是这样写的:

在许多著名的教育家和政治家看来,中国革命是20世纪最伟大的事件之一,甚至是滑铁卢以后的最伟大的事件。这是一个最辉煌的成就。它意味着四万万人已从君主专制政体的奴役下解放了出来,这个专制制度已经存在了四千多年,在它的统治下“生存、自由和对幸福的追求”遭到剥夺。它还标志着一个皇朝的覆灭,这个皇朝的残酷压榨和自私自利,使这个一度繁荣昌盛的国家,沦为一个贫穷不堪的国家。清政府被推翻,意味着具有最野蛮的制度而又道德沦丧的这个皇朝的毁灭和废除。

五个月以前,我们连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共和国。对某些人来说,即使许诺尽早成立一个立宪政府,他们也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但是每一个爱国的中国人,不论是一个政治家还是一个劳动者,在他的内心深处,都有着反满精神。一切苦难,如水灾、饥荒和各方面的倒行逆施,其根源都是由于清朝暴政及其贪官污吏。压迫是这场惊人的革命的起因,它看来是一场灾,实际是造福于人类的一大幸事。我们在目睹着种种改革,在暴君的统治下,这些改革是永远也不会完成的。我们从报纸上读到中国的剪辫子运动,千千万万的人如何剪掉了他们的累赘——中国民族的耻辱……无数其他的改革正在进行之中……

这场革命在中国建立了自由和平等;为了每个人的这两个不可分割的权利,许多人英勇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但博爱仍然有待争取。……博爱是人类尚未实现的理想,没有人类的兄弟情谊,自由就没有可靠的基础,除非人类彼此视作兄弟,否则平等只能是梦想。

庆龄不是这场革命的直接参加者,但她却写出了如此精彩的文章。霭龄注重实干,关注实际利益;而庆龄却更具理想,胸怀博大,目光长远。这是最初显示姐妹两个不同之处的一个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