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廷芳抬手示意霭龄暂停,说:“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们两个人来争论。你一心拥护孙先生,我也完全一样。1月1日总统就职,5日袁世凯就来电质问说,和谈正在进行,国体问题还未取得一致,为什么就在南京成立共和政府,就让孙中山当了总统,你们这不是破坏和谈吗?我作为南方和谈总代表,当即回电反驳:现在十几省已经光复,成立政府完全是为了协调革命党内部行动,别人无权干涉。我们并没有关闭和谈大门。如果说和谈还没有达成协议,共和政府不能成立,那么在协议达成前皇室为什么不先行退位,等就国体问题谈定了再说?”
霭龄一拳砸在桌子上:“驳得好!”
“所以嘛,问题不在你我之间。我是怕袁世凯来这一手,南京的旧官僚、立宪派又会趁机活动,逼孙大总统给袁世凯让位。”
霭龄感动地说:“伍总长,我明白你的心了。这样吧,我赶紧设法找到总统,请他做好抗击袁军进攻和防止政府中有人煽动妥协的两手准备。你赶紧去找英、美领事馆,请他们支持孙先生的民主政府,不要再给那个腐朽的皇室输氧了!”
伍廷芳点头赞同,告辞去了。
霭龄向总统抛出了“绣球”
当霭龄心急火燎地把这一消息报告孙中山的时候,孙中山反而很平静。他对霭龄说:“孙文几十年冒死舍生推进革命,实为国家民生,并不在求个人地位。我还是坚持就职前给袁世凯电报中的立场和委派伍廷芳谈判时交代的条件,只要他袁世凯赞成共和,让清室退位,中华民国得以确立,我随时准备把大总统职位移交给他。”
霭龄一听,气得满面紫胀:“你,你……袁世凯的独裁阴谋,如司马昭之心,3岁小孩子也能看穿。你这是对革命不负责任,是推卸重担!你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你要让位就让吧!你的这个秘书,我不干了!”
霭龄说着说着,早不能自持,声泪俱下,涕泪横流。最后一跺脚,一路大哭,返回了总统府。
为尽快发展实业、谋求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忙碌了一天的孙中山,回总统府吃晚饭的时候,没有看到霭龄像往常那样和警卫人员一起检查饭菜,忙进忙出,知道霭龄还在闹情绪。他匆匆扒拉了几口,各处转了一下,证实霭龄确实没来吃饭。他想在天王的西花园静静地思考一下。这里冬天已没有什么景致,但湿润清冷的空气能帮助头脑清醒。他站在水榭的台阶下,任咝咝的北风灌进脖颈,看着水面上的薄冰陷入沉思……
自回国以来,围绕总统职位问题,各种各样的意见听得太多了,归纳起来,实质上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认为当前中国最有实力、真正能把清朝扳倒实现共和体制的还是袁世凯,为达到革命目的,应该尽量争取他,而袁世凯在清朝就是大人物,要拉过他来只能给他大总统的职位,革命党可以通过在国会的多数对他进行制约,使他按革命党的意见办事;一种认为袁世凯过去出卖谭嗣同,人格卑下,是个为了个人野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小人,现在对革命势力一会儿打一会儿靠,目的不外是攫取最高权力,绝不能相信他,总统职位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样多少革命者的鲜血就要白流。这两种意见第一种私下嘀咕的多,第二种当面向自己谈的多,不少人谈时颇为悲壮,大有孙中山不任总统就以死相谏的味道。但也有人当面这样说,底下又一说,像汪精卫就是一个代表。他自行刺清朝摄政王载沣被捕后,俨然成了大英雄,在革命党人中名声很大。武昌起义一起,他被放出后,在北京就成了袁世凯的座上宾,和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搅在了一起。这次派他做伍廷芳的副手与袁世凯谈判,他在听取关于谈判条件时,坚决不同意把总统职位作为让步条件,表示既要把袁世凯拉来共同推翻清朝,又要坚决保住孙中山的总统地位。可在私下,他又跟不少人讲,除非让袁世凯做总统,别无办法保住革命成果。孙中山心眼直,也以君子之心度人,他拿不住这些意见究竟哪个是客观的,坚持要自己继续做总统是否是出于保自己面子的考虑。可像今天霭龄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为让不让总统问题大动感情,捶胸顿足,还是绝无仅有的,这不能不让孙中山深受触动。她是老朋友查理的女儿,无论如何要跟她认真谈谈,要珍惜这一份真情,不能伤了朋友们的心……
一拨又一拨的人请示汇报工作,孙中山都摆摆手不让他们打扰。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准备去找霭龄谈谈的时候,才注意到不远处早站了十几位政府要员,一个个在寒风中已冻得瑟瑟发抖。孙中山只好先回办公室一一处理,等把这些人打发走,站起身的时候,墙上的自鸣钟已敲了10下……
霭龄的宿舍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往常这个时候霭龄是睡不了的,孙中山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敲了门。停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动静。只好再敲。这一回里面传出霭龄没好气的声音:“我不吃饭,不添火!我不冷不饿!不要打扰我!”
孙中山心头激灵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霭龄,是我。”
“谁?”
“是我,请你开一下门。”
“噢,是总统!这就来!”屋里灯先亮了,接着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停了一下,隔着门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对不起,请稍等!”又走开了。
孙中山听见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洗脸和整理床铺。门开了,里面的灯光照在孙中山脸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种少见的慈祥。霭龄心头一热,低低地说了声:“总统,请进来……”
孙中山迈进屋,霭龄随手关了门。小屋东西不多,收拾得整洁雅静,洁白的床单,淡绿色被罩,靠墙的条几上一头一个大花瓶,里面插了几枝含苞欲放的梅花,正面墙上挂着孙中山手书的“天下为公”的横幅。孙中山环视了一周,不由笑道:“真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噢!”
“霭龄跟随总统,不敢以一室为念,当以放眼环宇,扫除天下……”孙中山笑了:“人小志大,不愧是宋查理的女儿!”
霭龄多情地望了孙中山一眼:“应该说不愧是孙先生的……”孙中山盯住霭龄:“不愧是我的什么?”
霭龄腾地脸红了:“总统,坐这儿烤烤火吧。”孙中山答应着:“嗯,这屋里是够冷的。”说着往壁炉前走去。霭龄惊叫起来:“哎呀,火都快灭了!”说着赶紧往火里添木炭,边添边说:“幸亏您来得及时,要不这火真要灭了。”孙中山看了一眼壁炉:“嗯,看来今天一直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那怎么敢?我只是……”
“哈哈,不敢?我看天下还没有我们小霭龄不敢的事哟!”
“总统!”霭龄羞怯地低下了头。壁炉的火旺了起来,一蹿一蹿的火苗子映得孙中山脸上愈加红光焕发。霭龄心头燥热起来,多少天来一直纠缠她的那个想法直往上冒。现在孙中山就坐在身边,她心里感到幸福、充实,如果能一直这样坐在一起多好!她证实了自己的内心确实爱着他,但这样的时间不会很长,如果没有新的话题,他马上就可能离开。虽然天天在一起,但像今天这样能两个人单独坐一会儿的机会并不多,不能错失良机,要把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他,看一看他的态度。
霭龄倚靠在壁炉的墙上,和坐着的孙中山正对面,露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我今天惹您生气了,您是来批评我的,是吧?”
孙中山欠身拉住霭龄的手,让她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小凳上,慈爱而又幽默地说:“谁那么不识趣要批评咱们的小霭龄呢?她目光远大,忠心赤胆,可是咱革命党中不可多得的女中英杰嘞!”
霭龄把上身一摇,小嘴一噘:“你这是孙猴子变媳妇,专拿人开心!”霭龄说完,忽然悟出孙中山原来和孙悟空一个姓,不由“吃吃”地笑了起来。
孙中山当然想不到这一层,他看霭龄笑得可爱,故意板起面孔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孙文句句是真!”
“真的?”
“真的!”
“噢,上帝!霭龄不敢当。”
停了一下,她又说:“不过……”孙中山追问起来:“不过什么?”霭龄清了一下嗓子给自己壮胆:“美国人也这么说。”“美国人?美国人说什么?”孙中山迷惑不解。霭龄跳起来,打开箱子,拿出精心保存的梅肯州《电讯报》,自己先再看了一眼,才递给孙中山:“喏,你看这里。”
孙中山好奇地读出了声:“若干年后,我们将会从报纸上读到宋小姐同革命后的中国领袖结婚的消息。威斯里安学院的女学生将成为中国的总统夫人。……领袖的妻子是支持宝座的真正力量,由于她的英明睿智,中国已大步迈进……”
霭龄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孙中山的反应。
孙中山把报纸一放:“美国记者中还真有人才。”
“什么意思?他们太爱胡说八道了,是吧?”
“不!”孙中山一挥手。
“你是说……”霭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中国要真正走向繁荣昌盛,需要几代人不懈地努力。我们党内年轻能干的同志很多,他们当中会产生真正大有作为的总统。霭龄,叔叔祝福你,祝愿美国人的预言能成为事实!”
霭龄的脑袋“轰”的一声,多少天来精心构筑的空中楼阁倒塌了。她不知道是孙中山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故意用这种方法巧妙地避开了自己抛出的绣球。她脑子里糊里糊涂,直到把孙中山送走,不知道后来都说了些什么。望着孙中山走远的背影,她久久地倚门而立。深夜的寒风把她吹清醒了,她一幕幕回忆刚才谈话的全过程,忽然“嗨”的一声,自己在脑袋上砸了一拳:“浑!是我本来就没有把意思表达明白。即使他听出弦外之音,作为父亲的朋友,年龄悬殊如此之大,他当然也只能假装糊涂。不能灰心!再找机会,一定要把话挑明了说,不能再让他打岔!”
关门的时候,霭龄忽然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关键是不能让他给袁世凯让位,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白白错过,一个晚上的宝贵时光一件事也没有说清,真是!霭龄长长地叹了口气,重重地摔倒在床上……
霭龄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霭龄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是那样快,甚至让人有点猝不及防,有点眼花缭乱、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