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年,苻坚的侄子苻阳和已故丞相王猛的儿子王皮欲谋反被发觉。苻融便对苻坚说:“融虽然居于高位,却不能制止内部萌生叛逆。因此,我请求到边疆领兵,离开京师,作为对我失职的惩罚。”
“贤弟呀,”苻坚流着热泪,拉着苻融的手说,“你多年来屡立战功,为兄怎能忘记?苻阳、王皮谋反,是他们对享受的待遇不满,我已经宽恕了他们,这事与贤弟何干?”
“陛下,他们二人的不满虽与我无直接关系,但我毕竟身居高位,应该对此事有所警惕。他们是在谋事阶段被发现,如果发现得晚,就会酿成大患。”
苻坚说:“贤弟,多年来,你不仅是我的手足,而且还是我的臂膀。今后,我们还要灭亡晋国,成就统一整个中原的大业,我还需要你更多的帮助,请你不要再自责了。并且,我还要任命你为司徒,负责全国的军事。”
“请陛下恕罪。这样重要的任务,融实在难以胜任,还是改授他人吧。”
苻坚看苻融始终不肯接受,态度又很诚恳,就说:“也好,那我就任你为征南大将军吧。这样,灭亡晋国的任务还是落在你的肩上。”
苻融觉得一再推辞也不好,便道:“陛下,我可以接受此职,但我希望陛下能够记住王猛的临终遗言,不要把矛头指向晋国,鲜卑、羌胡才是我们征伐的对象。”
苻坚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快,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并召来尚书,正式宣布了对苻融的最新任命,还宣布苻融的仪仗规格同三公相同。
随着秦国的逐渐强大,北方和西北的少数民族纷纷向秦国称臣。车师国前部王弥置、鄯(shàn)善王休密默亲自到长安朝拜。苻坚带着他们参观宫廷殿宇。弥置和休密默哪里见过这般雄伟壮观的建筑?他们觉得,秦国的宫殿修得这样富丽堂皇,说明秦国的国力非常强大。参观过后,他俩齐声说:“秦国强大无比,可以作为我们远方民族的后盾。今后,我们每年都要来长安朝拜,贡献我们的特产。”苻坚想了想,志得意满地说:“西域路途遥远,你们就不必年年来了。以后,你们三年进一次贡,九年来朝拜一次,朕就知道你们的忠心了。以后,这可以成为定制。”
弥置说:“大宛等国虽然每年来贡献,但他们多数不是真心服从秦国。陛下应像汉朝那样,派兵监督他们。”休密默也说:“如果陛下出兵西域,我们愿为先锋。”
听了这话,苻坚甚为兴奋。几天后,他决定派兵七万,讨平西域。
苻融知道了这件事,又来找苻坚说:“陛下,听说要您出兵讨平西域,愚臣以为不可。我们出兵万里之外,大量消耗国家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即使我们征服了他们的人,也使用不上;取得了他们的土地,也无法耕种。请陛下三思。”
苻坚说:“西汉、东汉两朝的国力平定匈奴都有困难,却能讨平西域。如今,我们连匈奴都制伏了,讨平西域还不是摧枯拉朽一般?我敢说,命令一下,就可以马到成功。这是一件功垂千古的大好事,我怎能放过这样的时机?”这一次,他没有听苻融的话,而把七万大军派到了西域。
这时,晋将军朱绰到汉水以北屯田,有时也向秦国进攻,争夺那里的农民。秦国内部一些少数民族将领,如慕容垂、姚苌等就鼓动苻坚南下渡江,灭亡晋国,统一天下。建元十八年(公元382年),苻坚把文武大臣召集到太极殿,对他们说:“朕继承国家大业已经二十多年了,四方土地基本上都已被我们平定。只有东南角上的一个晋国还没有服从我们的统治。每当朕想到国家未能统一,便吃不香、睡不甜。朕打算集中全国的兵力,讨平窃据东南方的晋国,完成统一中原的大业。朕算了一下,我们现在可以动员起来的兵力有九十七万,朕将亲自挂帅出征。诸位文臣武将,你们的意见如何?”
“陛下此举应天顺时,符合天意。现在在陛下的治理之下,我国的国力、军力就是把五岳翻过来,也不在话下。我国的百万大军渡过长江,削平晋国,可以计日程功,晋主必然很快投降。他若敢于抵抗,就逃脱不了逃死江海的命运。然后,陛下就可以祭告天地,受天之命,统治整个天下。”说这番话的是秘书监朱彤。他发表完自己的高论,先是在会场上扫视一圈,然后就直直地看着苻坚。
苻坚听了朱彤的话,心里特别舒服,说道:“这正是朕的愿望。”他以为群臣也会这样讲。不想朱彤说罢,却遭来一阵阵的反对声。众人都认为现在的国力和时机并不适宜伐晋。苻坚被群臣泼了一瓢冷水,心中闷闷不乐。他让群臣退下,只把苻融留了下来。
“贤弟,自古以来,作出重大决策的,实际上只是一两个人而已。群臣议论纷纷,惑乱人心。我想同你一起来决定这件大事。”苻坚觉得特别需要苻融的支持。
苻融的心情也很矛盾,兄长信任他,在某种程度上还依赖于他,所以他的意见是举足轻重的。他也知道兄长希望听到他说什么。可是,这样重大的事情,他怎么能只看兄长的脸色行事呢?他思忖再三,还是开了口:“陛下,根据现在的天象来看,太白星正在牛斗星座,表明不适合讨伐晋国。”当时的人比较迷信,相信天象。至于为什么这样的天象不适合伐晋,当时的人能懂,我们今天是很难理解的。“这是我觉得目前不适合伐晋的第一条理由。”
“还有第二条理由吗?”苻坚脸上的不快明显可见。这是苻融意料之中的事。
“是的。晋国的皇帝是一个贤明的皇帝,晋国的大臣也都尽职尽责,努力报效他们的国家。这就是我们当前不能伐晋的第二条理由。”
“还有第三条吗?”苻坚冷冷地说。
“有的。晋国这几年战事较少。而我国对周边国家连年征战,将士们疲劳厌倦,不想接连不断地打仗。这就是第三条。陛下,那些对你说不宜伐晋的人,他们的建议才是上策。希望陛下能够听取他们的意见。”
“哼!”苻坚此时已经不仅仅是失望了。他没想到,连自己的弟弟也不支持这样一件伟大的事业。“那些反对我南下的人,不过是一些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之徒而已。”
“陛下,常言说,知道满足者不会受辱,知道进止者不会垮台。把军事征战作为主要手段的,没有不亡国的。”
“四弟,你怎能这样讲话?难道你把我当成一个穷兵黩武的君主吗?”
“我是想引起陛下的高度重视。再说,我们秦国苻家毕竟是氐族。我们以苻为姓,至你我不过三代而已。我们氐族文化落后,考虑问题方法单纯。而晋国是中华大族,文化教育发达,考虑问题的方式也比我们全面。他们现在虽然力量微弱,可是仍旧不能低估他们的潜力。天帝是不会让中原大族的后裔灭亡的。”
“难道由谁来当帝王是固定不变的吗?难道只有中原大族才有能力治理国家?谁具备了帝王的德才,谁就可以当帝王。蜀汉的刘禅是汉朝的遗胄,他的帝位不是照样被魏国夺取?你太不了解天下是在不断变化这一规律了。这就是你不如我的地方。”
“陛下,你讲的道理我不是一点不懂。你说的天道变化的规律当然是对的。可是决定事物发展的,不只是这一条规律呀!”
“四弟,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一直想把国家最重大的事委托给你,并且也正在这样做。我信任你,赞赏你的才华。你写的文章人们爱不释手,争相传抄。谈玄论道,你也是高手。你聪明智慧,读书过目不忘。你还是一员勇猛的武将,膂力过人。我本希望在实现天下统一的大业中得到你的支持,可是你却事事与我作对,反对我的决策。你尚且如此,其他文臣武将又会如何?国家大事还让我同谁去商量?”
苻坚越说越激动,双眼瞪得又大又圆,泪花就在眼角闪动。连他那宽阔、睿智的前额和笔直、刚毅的鼻子也放出了晶莹的光。
苻融也是据理不让。他下颏上的胡须就像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又丰满又倔强。“陛下,如果你一意孤行,会坏了国家大事的!”
“贤弟,如果你继续散布失败的情绪,会坏了我军的士气的!”
“士气不在几句话,而在于我们的实力和决策是否正确。请陛下思之再三。”
这兄弟二人,一君一臣,无论如何也说不到一起,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