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宣布由凤翔起兵。
消息传到洛阳,皇帝李从厚勉强派出护国节度使安彦威为西面行营都督,率五节度使的兵共讨凤翔。
兵临凤翔城下时,李从珂登上城楼,对攻城将士们说:“我自幼随先帝历经百战,建功立业,为先帝创江山,保社稷。你们当中很多将士当年随我出生入死,共效朝廷。如今朝廷奸佞当道。我等披肝沥胆,效忠朝廷,朝廷却时时猜忌我,提防我,直至以‘换镇’为名诛除我。今天,朝廷的奸臣窃用皇帝名义派你们攻伐凤翔,让我们互相残杀,他们坐收渔人之利。我们都有妻室儿女,为什么要替奸臣卖命,枉死沙场?英雄男儿,热血志士,应为匡扶社稷、驱除奸佞、伸张正义捐躯流血。诸位将士有愿鼎力相助、入朝清君侧者,从珂叩拜相谢,并以重金犒赏。”
围城将士中很多人熟悉李从珂,敬重他骁勇善战,屡遭朝廷奸佞陷害,十分同情他。此次讨伐凤翔,朝廷毫无赏赐,已是怨气冲天,自然无心恋战。
李从珂讲完,便在城楼上向城下四方叩拜。这时,素与宰相朱弘昭结有怨隙的羽林指挥使杨思权在城下振臂高呼:“愿随潞王者跟我入城!”众将士纷纷响应。李从珂亲自下城开启城门,接纳将士。
杨思权进城后,从怀中掏出一幅白绢,上书:“潞王克京后,以臣为节度使,勿为防御、团练使。”递给李从珂。
李从珂看过,当即命士兵取来笔墨,在白绢上写下:“思权可为邠宁节度使。”
李从珂写罢,又命开启库房,取出大量金银珠宝犒赏将士。
杨思权及受到犒赏的士兵纷纷跑上城墙,向四周围城将士呼喊:“快快入城受赏!”
霎时,围城士兵纷纷弃甲投诚,涌入城门。主帅安彦威阻挡不住,叫苦连天,只好逃回洛阳。
士兵纷纷涌入城内。李从珂将库存取尽分光,又强令把城中官吏、百姓钱财敛来犒赏投诚者。
凤翔之围不战而解。李从珂慷慨解囊,犒赏士兵,风闻各镇。
凤翔大捷,潞王声势大振,马上拥兵东进。
路经长安时,西京副留守刘遂拥将府库财物摆在路旁,士卒随到随赏,颁赏后继续东进,不入城内。潞王感动不已,称赞刘遂拥:“有卿如此慷慨相助,从珂何事不成?”
凤翔大军直逼洛阳,皇帝李从厚和朝臣乱成一团。
一天,百官升朝,初登大位的皇帝李从厚初次经历此等局面,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蜡黄,坐在金銮殿上哭哭啼啼地说:“朕本无心做天子,被卿等拥立后,社稷大事尽委诸卿,你等决议之事,朕均依计而行。凤翔起兵,你等不屑置之,称兵到即平。如今从珂大军已过长安,攻占洛阳指日可待,卿等可有何计?”
众大臣皆低头不语,面面相觑。
李从厚无奈,以袖拭去脸颊上的泪水,悲切地说:“如众卿无计退兵,朕只好亲出洛阳,西去迎候长兄从珂,以帝位相让。若从珂仍不肯罢兵,朕也只好听天由命。”
众大臣自然不肯让皇帝出城,便争论不止,互相指责埋怨,喋喋不休,莫衷一是。
最后,还是皇帝李从厚决定,一方面派人去晋阳请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入京挂帅,一方面派判六军诸卫事、禁军首领康义诚率兵西去,迎战李从珂。
康义诚率军出洛阳时,李从珂大军已抵陕州(今河南三门峡一带)。康义诚到达新安,距陕州尚有二百里路时,士兵趁天黑之际,成群结队逃往陕州城领赏。到达陕州地界时,康义诚身边只剩数十人。他感慨万分,仰天长叹道:“人心所向,势不可挡,我何愚忠朝廷?”遂率领随从一同投奔陕州。
李从厚得知康义诚投奔了李从珂,更是惊慌,忙派人召朱弘昭入宫商量对策。朱弘昭见诏惊魂失魄,自忖皇帝抵挡不住凤翔兵变,只好将他杀死,把他的首级送给李从珂,以示君侧已清,请罢兵撤军。于是,朱弘昭大哭一场,留下遗书,投井自杀。
留守京城的禁军马步军指挥使安重进见朱弘昭自杀,为了讨好李从珂,便派人杀掉宰相冯赟,将二人的头颅割下,送到陕州请功领赏。
李从厚见大势已去,洛阳无人能守,便想退居旧地魏州,免去做人君的烦恼。于是命宣徽北院使孟汉琼先去魏州安排,命控鹤指挥使慕容迁护驾同行。慕容迁是李从厚在邺都(即魏州)时十分宠信的牙将,称帝时,将他带来洛阳,又委以重任。
不料,孟汉琼奉命出洛阳城后,根本未去魏州,而是径直去陕州投奔了李从珂。
这天清晨,李从厚哭丧着脸坐着黄盖车,由慕容迁率领禁军护送去魏州。当李从厚乘坐的黄盖车吱吱呀呀驶出城门时,慕容迁突然率队折入城门。李从厚正感莫名其妙时,城门突然被紧紧关闭。顷刻,慕容迁出现在城楼上,探下身子向李从厚喊道:“陛下,你独自回老家吧,恕不奉陪,卑职在此恭候新君。”
李从厚坐在车里,十分伤感地摇着头叹道:“真是人心不古。情义何在?良心何在?”
黄盖车旁只剩下十几个垂头丧气的禁军随从。后路已被断绝,李从厚只好忍住满腔的激愤、满腹的悲戚,硬着头皮让黄盖车朝魏州方向驶去……
黄盖车在一个雾雨蒙蒙的黄昏来到魏州(今河南汲县)城东,突然前方驰来一支马队,李从厚惊惧不安,唯恐是李从珂的探马。待马队驰到跟前时,才发现是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奉诏前往洛阳。石敬瑭是明宗李嗣源的女婿,是皇帝李从厚的姐夫,所以李从厚大喜过望,顾不得君臣之礼,跳下车,边哭边向石敬瑭述说派兵大败而回和诸将叛逃之事。李从厚唉声叹气,啼哭不止,痛骂那些背信弃义者无德无信,禽兽不如,企望石敬瑭不辜负圣命,力挽狂澜,匡扶社稷。石敬瑭听罢,信誓旦旦、语意恳切地表示,他一定效忠皇上,竭尽全力挽救残局,并要护送皇帝重返洛阳,诛杀叛臣慕容迁,然后率军抵挡李从珂。
李从厚的脸上一扫几天的乌云,璀璨的晚霞在他脸上泛着火烧云般的红晕。
天色已晚。石敬瑭劝李从厚驻跸卫州城,并告诉他,卫州刺史王弘贽是一员老将,为人忠厚,一向忠于朝廷。
入夜,李从厚驻进卫州驿站。刚安顿完毕,忽听前院一阵嘈杂声、叫骂声。李从厚欲出去询问时,石敬瑭领着一位老将走进来。
石敬瑭板着铁青的面孔,也不再称“陛下”,直截了当地告诉李从厚:“你的十几位随从已全部被杀,从现在起,你由卫州刺史王弘贽将军照看。”石敬瑭说着,用手指了一下身边的老将。
李从厚听罢,一张麻木的脸上连连地抽搐了几下,慢慢地呆坐到木板床上。
洛阳城西上阳门外,聚集着以宰相冯道为首的百官,在恭迎潞王李从珂入京。他们在这里已经整整等候了三天,今天已是第四天。
时近午时,潞王李从珂率大队人马来到上阳门外,宰相冯道立刻率百官列队恭迎。
冯道向李从珂呈上劝进书。
李从珂骑在马上,看罢劝进书,严肃地对冯道和百官说:“本王此次入京是被逼无奈,如今奸臣朱弘昭、冯赟已死,君侧已清,待皇帝归来,先帝安葬,我即返回凤翔,请诸公收回劝进之意。”
次日,太后下令,废皇帝李从厚为鄂王,命潞王李从珂主持国事。
第三日,太后令潞王即皇位。
第四日,李从珂在明宗李嗣源的梓宫前即位。
当晚,新登基的皇帝写下第一道诏命,星夜派人送往卫州。
卫州城,州衙后院一座旧库房里。
穿戴整齐的李从厚静静地坐在一张木凳上,脸色煞白,双目凝滞,身前的木案上放着一个白色细瓷小碗,碗内盛着七步断肠的鸩酒。
库房门“吱”的一声响,卫州刺史王弘贽走进来。见李从厚依然呆坐在那里,摇摇头,叹口气,道:“鄂王爷,时辰已经到了,我已经催过三次了。你要不肯喝下,我在皇帝面前担待不起。”
李从厚望着王弘贽,木讷地说:“如果我不做皇帝,何至于此?”
“鄂王,现在说这话有何用?”王弘贽低着头说。
“是啊……”李从厚自语着,拿起酒杯,像小孩玩耍似的将杯中的酒细细地、慢慢地倒在地上。
王弘贽想上前制止。
李从厚却说:“我不能按照他的办法去死……”说完,慢慢从腰间抽出白绢腰带,递给王弘贽。
王弘贽没有接腰带,却叹息着退出。
两个粗壮的士兵走进库房。
库房里传出李从厚的骂声:“李从珂,我在望乡台等你!”
继而是一声长长的、由强到弱、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李从厚,这位十六岁的年轻人,本来无心当皇帝,却当上了皇帝,才得到了这种下场。
他,长兴四年(公元933年)十二月一日登基称帝,应顺元年(公元934年)四月六日被缢杀。仅仅在位四个月零五天。
死后无谥。庙号闵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