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评论道:“作为君主,动静举措不可以不慎重,否则心里想的就会表现于外,天下无不知晓。当武帝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后、太子全都活得好好的,而武帝却命令将钩弋宫的大门改称尧母门,违背了名分。正因为如此,奸人才得以揣摩到皇帝的心思,认为他非常宠爱幼子,打算让这个儿子继承皇位,由此动了危害皇后、太子的念头,以至于酿成巫蛊之祸,真是可悲啊!”(《资治通鉴》卷22)
聪明
三国时,魏国君主魏文帝曹丕封吴国君主孙权为吴王。孙权派中大夫赵咨前去致谢。曹丕问:“吴王是什么样的君主?”赵咨答:“是个聪明、仁智、雄才大略的君主。”文帝让他具体说。赵咨道:“从凡人中吸纳鲁肃,证明他的聪;从行伍中提拔吕蒙,证明他的明(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俘获敌将于禁而不加以伤害,证明他的仁;夺取荆州而兵不血刃,证明他的智;占据荆、扬、交三州而虎视天下,证明他的雄;屈尊而向陛下称臣,证明他的谋。”文帝又问:“吴国像大夫您这样的人有几个?”赵咨说:“聪明而通达的人,有八九十个;像我这样的人,车载斗量,数不胜数。”(《资治通鉴》卷69)
来去
三国时,魏明帝曹睿突然出现在尚书台门前,尚书令陈矫迎出,跪下拦住去路,问:“陛下要去哪里?”明帝说:“我想看一看公文。”陈矫说:“这是我的职责,不是陛下您应该亲自察看的。要是我不称职,就请现在罢免我——请陛下返回。”明帝惭愧,登车回宫。(《资治通鉴》卷72)
为治之要
三国时,魏明帝颁布诏书,命令散骑常侍刘卲制定考核官员的办法。
司马光就此进行评论,发表意见说:“治国理政的首要,没有比用人更优先的了;然而识别人才的办法,就是圣贤也感到困难。”(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资治通鉴》卷73)
治本在得人
十六国时,前秦国主苻坚见到高泰,很是喜欢,询问治国的根本大计。高泰答道:“治国理政的根本在于获得人才,获得人才在于审慎选拔,审慎选拔在于核实真情,官职得到了合适人选而国家得不到治理的情况,还从来不曾有过。”(治本在得人,得人在审举,审举在核真,未有官得其人而国家不治者也。)苻坚说:“您的话虽简短,而包含的道理却很博大啊。”(《资治通鉴》卷103)
五代时,后周中书舍人窦俨上书周世宗柴荣说:“为政的根本,没有比选择人才更重大的了;选择人才的关键,没有比任命宰相更优先的了。”(为政之本,莫大择人;择人之重,莫先宰相。)(《资治通鉴》卷293)
厨子与皇帝
南齐明帝理政,事必躬亲,不仅朝中政务,就连郡县的日常工作也要一一过问,没有他的旨令不能办理。一个叫钟嵘的人上书说:“古时候,圣明君主根据人才的德行分派政务,考量人才的能力授以官职,三公负责大政方针,九卿负责具体落实,天子只是高高在上、面南而坐罢了。”(古者,明君揆才颁政,量能授职,三公坐而论道,九卿作而成务,天子唯恭己南面而已。)
明帝看了心中不快,问太中大夫顾暠:钟嵘是什么人,竟敢干涉朝廷政务?顾暠答:“钟嵘虽然地位卑微,但他的话有对的地方。那些繁重琐碎的事务,本来应该由职能部门处理,如今却被陛下您一把全揽了过去,弄得自己越来越劳累,而臣子们则越来越清闲,正所谓‘代替厨子宰割牲畜,代替木匠砍削木料’啊(代庖人宰而为大匠斫)。”明帝没有接话,改换别的话题。(《资治通鉴》卷140)
唐太宗与隋文帝
唐太宗问房玄龄等人,隋文帝这个君主做得如何?得到的回答是,这位皇帝勤于政事,临朝听政,有时工作到日落西山,五品以上官员围坐论事,侍卫不能下岗,互相传递食物充饥。隋文帝虽然算不上品性仁厚,但说他是励精图治的君主并不为过。
太宗摇摇头,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文帝不明智却喜欢苛察。缺少明智,观察事物便不能通达;喜欢苛察,对待事物便疑神疑鬼,结果是什么都由自己决定,不信任群臣百官。天下如此之大,日理万机,即便把身心都耗尽了,也根本做不到每一件事情都能得到正确处理。君主既然已经作出决断,臣子只能接受,就是明知不对,也没人敢站出来争谏,所以隋朝仅仅传到第二代就灭亡了。我的做法正相反,选拔天下贤才,充实百官职位,由他们考虑天下事情,然后汇总到宰相那里,经过反复论证,最后上报给我;我论功行赏,论罪处罚,谁还敢不尽心竭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这样何愁天下治理不好呢!”(《资治通鉴》卷193)
无为而治的关键在于正己
魏徵上书唐太宗,说:“君主善始者多,善终者少,难道仅仅是由于夺取天下容易而守卫成果困难吗?不是。而是因为,君主身处忧患则一心一意地对待人,转危为安便骄傲恣意地对待事。(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 一心一意地对待人,就是北方的胡族与南方的越族也能够同心协力;骄傲恣意地对待事,就是亲人好友也将离心离德,即便在君主威势和愤怒的震慑下,臣民也只是口服心不服。所以,君主在见到可以满足自己欲望的东西时,应该能够想到知足;想要兴土木时,应该能够想到停止;处于高端时,应该能够想到谦卑;面临满盈时,应该能够想到减损;遇见快乐的享受时,应该能够想到克制;平安的时候,应该能够想到后患;已经做到了防止闭目塞听时,应该能够想到继续纳言;忌恨谗言邪说时,应该能够想到端正自己;封爵奖赏时,应该能够想到由于高兴而乱行封赏;施加刑罚时,应该能够想到因为恼怒而滥用法律。以上十个方面,每个方面都是兼思。能够做到十个方面的兼思,再加上选贤任能,就可以达到无为而治,哪里用得着君主亲自劳心劳力以代行百官的职责呢!(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资治通鉴》卷194)
治政的程式规则
唐朝中宗时,御史中丞姚廷筠上奏说:“近来各职司不遵循律令规定的程式,无论大事小事一概奏请皇帝裁决。我听说治政的规则是,君主管理臣子,臣子依法履政(为君者任臣,为臣者奉法)。陛下日理万机,纷繁的政务堆积如山,不可能遍览奏书,臣下怎么可以把诸如是否挖一个水孔、伐一株枯树这样的事情拿来请皇帝决断呢!应该再次明确,今后只有军国大事以及律令规定中没有涉及的事务,各职司才可以上奏皇帝决断,其余的一律依照律令程式处理。如果再有人迟疑拖延,耽误公事,交由御史纠举弹劾。”中宗采纳了他的建议。(《资治通鉴》卷209)
怎样达到无为而治
唐宪宗与宰相谈论治政的道理,说到自古以来就有两类帝王,一类事必躬亲,一类清静无为。宪宗问:这两类帝王各有成败,怎么做才最恰当呢?
杜黄裳回答:“帝王对上承受着天地与国家赋予的使命,对下负有安抚百姓与周边族群的重任,朝夕忧心劳苦,自然不能图清闲要安逸。然而君主与臣下各有职分,国家的纲纪有一定的程序。如果能够慎重地选拔天下贤才委以重任,有功则赏,有罪则罚,选拔任用人才出以公心,赏罚不失信用,那么还有谁不竭尽全力,又有什么不能达到呢!
“贤明的君主在寻求人才时多付出辛劳,在任用人才后便能够多享有一些安逸,这便是虞舜之所以能够无为而治的缘由啊。(明主劳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无为而治者也。)至于诉讼与交易之类烦琐细碎之事,有各职司专门负责,不是君主应该亲自去做的。从前,秦始皇给自己规定每天批阅的文件要达到一定的重量,魏明帝亲自到尚书台察看文书,隋文帝议事超时侍卫互传递食物充饥,对当时政务并无补益,对后世政务也没有启发,尽管耳目身心勤劳辛苦,但行为并不合乎道理啊!
“君主最怕的是不能以诚心对待臣子,臣子最怕的是不能以忠心对待君主。如果君主怀疑臣下,臣下欺瞒君主,如此却要达到治理,不是太困难了吗?”
宪宗深以为然。(《资治通鉴》卷237)
把自己当臣下的皇帝
五代时,后周世宗柴荣力排众议,击败后汉,自此政事无论大小全部亲自裁决,百官只是领受现成的命令而已。
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劝谏,说:“四海广大,政务众多,即便是尧、舜也不能独自治理,必须选择人才加以任用。如今陛下以一身承受起全部政务,然而天下人并不认为陛下聪明睿智到一人顶百官,却说陛下狭隘多疑不信任群臣啊!不如选择能够知人善任、公正无私的人做宰相,能够爱护百姓、处理诉讼的人做太守县令,能够增加财富、发展生产的人掌管钱粮,能够推断案情、遵守法令的人掌管刑狱,那么陛下只需在朝廷垂衣拱手,根据他们的功过进行赏罚,天下就可以治理好了!何必降低君主的尊严去代行臣子的职责,委屈高贵的地位去献身轻贱的事务,这样做不是丢失为政的根本吗(无乃失为政之本乎)!”
世宗没有听从。(《资治通鉴》卷292)
小结
由治吏而治政,是一条简便易行的途径,任何一个官员都知道,然而就是有人做不到,即便一再提醒、说明,也仍旧做不到,致使本来一目了然的事情成为一个问题。原因很简单,不是不相信别人就是过于相信自己,总之是不能放弃自我,所以上面引用的孟子那句话在这里仍然适用,做不到有不为就做不到有为。
治吏尽管是以上对下,但并非易事,你要治人,人一定要反制。故事中的田婴就是一例,下级由于在权位上处于劣势,便想方设法地刺探上面的心思和意图,变被动为主动,利用对方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唐易鞠、司马光叮嘱作为上司的人一定要把自己隐藏好。这不是故作高深,是治吏的需要。隐蔽自己只是上下博弈的一个手法,诸如此类的“术”有许多,足以写一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