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晓在等待颜鸣皋时,既兴奋激动又有点忐忑不安。他在心里刻画着教授的形象,想象着未来工作的前景。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悄然无声地走进来。
曹春晓抬起头来,用探寻的眼光望着他。
来人自我介绍道:
“我叫颜鸣皋,是来这里报到的。”
“啊!你就是颜教授?”曹春晓起身相迎,不由的眼睛一亮。噢,原来这位爱国归侨学者如此年轻(当时他36岁),如此英俊,如此儒雅!“我叫曹春晓,所里派我跟您当学生的。”
颜鸣皋面带笑容握住曹春晓的手说:
“好啊。咱们共同努力,把实验室筹建起来。”
曹春晓看到颜鸣皋这样平易近人,亲切感很快取代了原先的紧张感,就轻松地说:
“老师,您说怎么干吧。”
颜鸣皋略一沉吟,对他说:
“咱们筹建工作刚起步时,收集阅读国内外资料非常重要,我打算成立一个科技资料组,由你担任组长,负责这方面的工作。另外,没设备不行,还要成立一个设备组。你觉得怎么样?”
曹春晓欣然接受了这一安排。
颜鸣皋走马上任,负责带领筹备组人员开始筹建钛合金专业和钛合金实验室,筹备组主要人员有颜鸣皋(组长)、傅作义(秘书)、曹春晓(秘书)、薛志庠、张逸群、张体信、张喜源、李希立、谢瀛珠、耿兆琪、李春彦、熊应春、陈野萍等共13人。
颜鸣皋决定将这些年轻人分成两组:一是设备组,负责调研、采购或自制所需的设备,由傅作义当组长;二是科技资料组,负责钛合金技术资料的查阅、收集,由曹春晓当组长。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已经是中国科学院院士的曹春晓对此难以忘怀,他深情地说:
“现在回想起来,颜教授提出了实验室筹建阶段一手抓设备、一手抓资料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对当时在钛合金方面一无所知的我来说,恩师的这一安排也是一种很有效的培养方式。”
当时整个钛合金实验室筹备组人员,除了颜鸣皋之外,大多是些刚走出校门年仅20多岁的大学生,有的甚至连钛合金这个名词都没听说过。
颜鸣皋却对他们非常有信心,他认为:年轻人有朝气,勤学习,肯钻研,希望就在他们身上。
为了使这些年轻人尽快进入角色,颜鸣皋首先对他们进行了基础知识的“恶补”,从学习文献资料入手,先认识和了解什么是钛及钛合金,创造研究的条件,然后再带领他们自己动手,自力更生研制设备,开始攻关……
颜鸣皋给全体科研人员做了《钛及钛合金》的系列讲座,共分六部分,包括:引言介绍;钛的提炼(海绵钛);钛合金熔炼;钛合金工艺性能和加工;钛合金的物理、化学、力学性能;钛合金的金相检验与热处理等。为了讲好课,让实验室全体人员学好钛合金的基本知识,他每堂课都做了非常认真的准备,讲课内容既系统,又简明,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取得了很好的学习效果。
作为颜鸣皋当时的学生和助手,曹春晓对当时的情景现如今仍记忆犹新。他告诉笔者,自己作为一名求知欲极强的年轻科研人员,颜鸣皋教授的每一次讲座,他都要去听,并认真做着笔记。通过学习,使他对钛合金这样一种新型的航空材料,从不了解,到初步了解,再到产生了要掌握和开发它巨大应用潜力的浓厚兴趣,这与当时颜鸣皋开办的知识讲座的启蒙作用是分不开的。至今,他仍保存着颜鸣皋讲座钛合金知识的笔记,永远铭记恩师的教诲和引导。
在颜鸣皋的引领下,钛合金实验室筹备组的年轻人开始走进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朦胧而神秘的世界。他们被钛合金这种“年轻的”、新型的、正在探索而又前途无量的金属家族成员深深地所吸引,痴迷地探寻在求解的征途中,如饥似渴地吸吮、消化着知识的乳汁……
颜鸣皋告诉这些年轻人,钛合金这种国际上20世纪40年代才开始走向工业化生产的新材料,以其比强度(强度与密度之比)高、热强性好、耐腐蚀性强等特点,受到航空界的青睐,同时又因其质坚体轻,其“性格”也更为倔犟、古怪。要摸透它的脾气并驯服它,其难度决不在驯服狮虎等猛兽之下,不仅需要勇气和胆量,更需要知识、智慧和毅力。祖国的航空事业急需这种新材料,从事这种材料的研究一定大有作为,希望大家要牢记责任,团结拼搏,牢固树立克服重重困难、攻破层层技术关键的决心和信心。
虽然当时颜鸣皋还是借调,不能每天来,但他已经把自己当作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的一员,全身心投入到钛合金实验室的筹备工作中,为此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切从零起步
1957年1月,颜鸣皋开始到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兼职工作,筹建航空钛合金实验室,即该所的第二研究室的第19实验室,颜鸣皋担任该实验室主任。
俗话说,头三脚难踢。
新中国。新成立的研究所。新诞生的实验室。新成员、新课题……虽然,既是办公室又是实验室的房子简陋而又破旧,但颜鸣皋顾不上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使钛合金研究加快步伐,尽早地进入实质性研究阶段。
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上午,钛合金研究室的全体科研人员又围坐在一起,共同探讨钛合金研究过程中的技术问题,中心人物自然是他们尊敬的颜鸣皋教授。
一位好奇的年轻人起身问:
“为什么钛合金中大多要添加铝元素呢?”
颜鸣皋喜欢这些求知欲强烈的小青年,耐心而又简明地解答说:
“铝的添加不仅能通过固溶强化而显著提高钛合金的室温强度和高温强度,而且还可使钛合金变得更轻、更廉价。铝的添加还可以显著提高钛合金的弹性模量,从而改善刚性。”
大家一听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迅速地记了下来。他们对颜鸣皋教授的每一次答疑都感到无比的满足,从心底非常感激这位把自己领进钛合金研究大门的启蒙老师。
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就是这样,颜鸣皋通过对钛合金研究室的科研人员不断传授基础知识,又在实践中与科研人员共同探索技术问题,从而逐步提升了研究人员对钛合金的合金化、加工工艺和组织性能等诸多方面的理解水平,为我国钛合金的研究和发展奠定了基础。
同时,颜鸣皋心里也非常清楚:要想自行设计钛合金真空熔炼炉设备,必须向国内外率先开展研究钛合金的单位学习,掌握熔炼设备的基本设计与使用原理,为开展航空钛合金材料与加工研究提供第一手资料。
实事求是地讲,20世纪50年代,我国航空工业的发展得到了社会主义苏联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从1955年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筹建时期开始,到1960年6月苏联撤退全部在华专家为止,先后有22位苏联专家来到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他们大多学有专长,并怀着满腔热情真心实意地帮助指导各个专业的建设。
前来援助钛合金专业的苏联专家名叫卢日尼科夫,为钛合金专业和实验室的筹建,以及熔炼设备的建造,提供了无私的帮助。
时隔数十年,一提起卢日尼科夫,颜鸣皋还对与这位专家在一起工作的日子十分怀念,并对这位专家为中国航空钛合金的发展所做贡献表示深深的感谢。
初创的日子里,颜鸣皋先是带领钛合金研究室科研人员,参观了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总院,了解到国内当时只能开展钛合金非自耗熔炼方式加工一些重量一般不超过500克的钛饼或纽扣锭,是难以在航空结构上得到实际应用的。
为了培养年轻人,以便为下一步开展自行研制真空自耗熔炼设备做准备。颜鸣皋又兵分两路:一路派出张喜源和张体信两位同志到上海冶金研究所实习一年,进一步学习上海冶金所研究的非自耗熔炼设备七孔炉设计使用原理。该熔炼炉仍是非自耗的,但一次可以熔化7个纽扣锭,各50克左右。虽然可以稍提高点效益,但仍然只能进行相图分析、硬度测试等基础理论性研究,仍不能用于开展拉伸等力学性能研究以及加工生产等有实际应用价值的研究工作。一路派出薛志庠去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学习高真空技术。薛志庠后来成长为变形钛合金材料研制和铸造钛合金研发的技术骨干。
真是紧锣密鼓啊,在颜鸣皋的领导下,钛合金实验室朝着预定的目标加速前进着……
实现宿愿光荣入党
颜鸣皋历经磨难回归祖国之后,就在心中发下宏愿,要“一生一世爱国,一心一意爱党”。
他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早在美国留学期间参加“留美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活动时,在与一些进步的留学生接触过程中,他了解了中国共产党的奋斗历程和理想,他知道了党的领袖毛泽东,他认识到中国的前途和命运寄托在这些为劳苦大众的翻身解放而不怕流血牺牲的战斗者身上……
新中国的成立,使上至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央领导到下至全中国的亿万群众,都从内心里发出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欢呼。
颜鸣皋的欢呼更是从心底里发出的。他觉得自己的腰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挺得直,使他感到当一个中国人的自尊自信和自豪。特别是回国这几年,新中国欣欣向荣的景象,共产党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更对他有了深深的触动。
“我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我要成为这支队伍中的一分子。”颜鸣皋在心中定下了自己奋斗的目标,并用更加勤奋的工作来证明。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夜,许多人坐在院内的树下,挥着芭蕉扇乘凉聊天。
这时,颜鸣皋却悄悄来到办公室,埋头翻阅钻研起有关钛合金的资料来。当时的条件,没有电风扇,更没有空调。不一会儿,汗水就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并肆无忌惮地流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眨巴了几下依然心无旁骛;蚊虫也似乎找到了饱餐的机会,成群地向他发起了进攻,他抬手赶了赶,还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习惯在这时围着研究所转一圈的魏祖冶所长,看到钛合金实验室的办公室里还亮着灯,就猜到是颜鸣皋在加班。他推门进来,看到颜鸣皋专心致志的样子,心疼地说:
“老颜,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啊?你就不怕蚊子把你吃了?”
颜鸣皋“嘿嘿”一笑:
“天热睡不着,还不如到办公室里看点东西呢。”
“休息好,才能工作好。咱所的钛合金研究,可全靠你啊。你要是累病了,咱可就抓瞎了。”
“所长,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呢。我这不是着急吗,恨不能明天就能出成果。”
“着急也不能不顾身体,一口也吃不了一个胖子啊,啥事都要悠着来,快点回去吧。”魏祖冶所长在催他。
颜鸣皋还没有半点睡意,又说:
“一想到我国航空工业的现状,我就憋着一口气。只要我们不怕艰难困苦,团结奋斗,我们就一定能够创造奇迹,在很短时间内赶超世界先进水平。”
这里,请理解那个时代的一个中国科学家的心情。这不是颜鸣皋一个人的豪言壮语,而是当时举国上下成百上千万人想要创造人间奇迹的集体雄心。
魏祖冶所长被他的雄心所感染,也激动地说:
“老颜,你就大胆地干吧!所里全力支持你。”
颜鸣皋此时也非常激动,一个长时间萦绕他心中的念头突然涌现出来。他对魏祖冶说:
“魏所长,有件事我一直想给你说,不知行不行?”
看到颜鸣皋欲说又止的样子,魏祖冶有点着急,挥挥手说:
“你对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啥事?你就痛快说吧。”
“我想加入中国共产党,不知够不够条件?”
魏祖冶所长一听是这事,非常高兴,连声说:
“好啊,好啊。你写份入党申请书,我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很快,颜鸣皋就上交了入党志愿书。
研究所党组织接到了颜鸣皋的入党申请书后,专门召开了党委会。党委决定指派魏祖冶所长和曹春晓做颜鸣皋的入党介绍人。
曹春晓年龄不大,1954年就入党了,党龄已有了几年。刚领受这个任务时,他心中还有点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
后来,曹春晓与颜鸣皋的一番谈话,使他的心情坦然了许多。
“小曹,党组织让你当我的入党介绍人,我打心眼里高兴啊。你可不要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做得不够的地方,你要大胆地给我提出来。”颜鸣皋笑呵呵地对曹春晓说。
曹春晓笑着对老师说:
“老师,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尽到责任,完成好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
这对师生就这样形成了特殊的关系:在工作和业务上,颜鸣皋是曹春晓的领导和老师;在政治上,曹春晓又是颜鸣皋的入党介绍人。
这种特殊关系使他们师生产生了特殊的感情,历经几十年而不泯。
1957年10月,颜鸣皋在魏祖冶和曹春晓的介绍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预备党员,实现了他回国以来梦寐以求的宿愿。
在党支部发展大会上,颜鸣皋心情激动地宣读了自己的《入党志愿书》:
“……通过学习周总理关于知识分子的报告后,使我认清楚入党是知识分子光荣的归宿,并进一步加强了我争取入党的决心。但是,自己目前在工作态度和作风方面,斗争性和坚持原则性方面,以及联系群众方面等都还存在着不少的缺点。今后应当努力克服这些缺点,不断地和自己的个人主义思想进行斗争,以便改造成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现在,我愿意向党表示,我决心将一切献给党和终身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今后要坚决地服从党的决议,遵守党的纪律,并不断地为维护党的利益而努力,在建设社会主义制度的事业上贡献出自己最大的力量。最后,希望组织考虑我入党的申请。”
面对党旗,颜鸣皋举拳庄严宣誓:一生跟着共产党走,做一个先进的科学家,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把一切献给党!把我们国家的航空搞上去!”入了党后的颜鸣皋暗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