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特殊材料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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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黑白颠倒,精神错乱的年代(2)

颜鸣皋被推上了手术台,打开腹腔后才发现胃里长了东西,将整个胃切除了五分之四。

应该说,驻所“工宣队”王总指挥和海淀医院的医生们是有良知的,可敬的。他们没有看颜鸣皋的身份、背景,精心手术,挽救了颜鸣皋的生命。

昏迷了一天一夜,颜鸣皋又一次奇迹般地从死亡线上爬了回来,终于苏醒了。他看到在门外一直守候的、面容憔悴的妻子倪莹,心中感到无比的内疚。这时候造反派才开了恩,让倪莹进到病房,与颜鸣皋见了一面。

这场大病,让本来就很消瘦的颜鸣皋瘦得更不成样子。

手术半个多月后,颜鸣皋能下床了,偶尔也可以到医院的院子里转一转。但是,“幻听”的毛病还时而发生,只不过表现得没有以前严重。

颜鸣皋的父母得知儿子身患重症住进了医院,心中的忧虑无法用言语述说。年近8旬的老父亲颜余庆从城里来到了医院。

这天午饭后,颜鸣皋出了病房想到外面走走,在门口正巧碰到了父亲。

父子俩相距不到1米远,父亲颜余庆竟然没有认出儿子来。他问颜鸣皋:

“同志,颜鸣皋住在哪个病房?”

颜鸣皋已经认出了父亲,上前抓住父亲的手说:

“爸,您怎么来啦?”

老父亲吓了一跳,看了颜鸣皋好大一会儿,流着泪说:

“儿啊,你、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颜鸣皋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此时,他瘦得皮包骨头,完全脱了形。看到父亲这么悲伤,他心里也十分难受,强打精神安慰父亲:

“爸,您放心。我没事的,病很快就好,很快就会出院了。”

父亲看望过颜鸣皋一个星期后,就和母亲十分不放心地离开了北京,被接到广州六弟颜鸣鹤家中,度过他们的晩年。

颜鸣皋出院后,对他的政策有所宽松,不让他进“牛棚”了,让他到修理车间钳工班劳动,接受教育。当时,他的身体还十分虚弱,从家里走到车间,虽只有几百米远,但他虚弱得上气不接下气,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

有一天,“军宣队”的一位同志看到颜鸣皋蹲在路边喘粗气,就问道:

“老颜,你蹲在这里干什么?”

“我到车间上班。”

“瞎胡闹,你刚出院上什么班。你回去吧,先休息一个月,病好了再说。”

颜鸣皋还有点不相信,又追问了一句:

“你说让我休息一个月?”

“对,休息一个月。”

这一个月对颜鸣皋太重要了,对我国的航空事业太重要了。在这里,我们还要感谢那位不知名的解放军战士,那位到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支左”的军宣队员,是他的良知保护了一位科学家,使颜鸣皋的身体得以恢复,从而能够长期地为我国的航空事业做贡献。

几十年过去了,那一页沉重的历史早已被翻了过去。在人们偶尔谈起时,还会想起许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可是,颜鸣皋胸怀坦荡,不计恩怨。在采访他的过程中,他对在那个年月里批过他、整过他、甚至对他动过手的人,从未提及。他真诚地这样说:“在‘文革’中,大家都是受害者,共同吸取教训吧。”但对帮助过他、保护过他的人,他却念念不忘,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军宣队’的人比较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保护了我,帮助了我。如果不让我休息那一个月,我都不知道我能否撑下来活到今天,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用钻研医治创伤

颜鸣皋获得了宝贵的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他可以调养身体,可以调养精神,还可以自由活动。这真让他感到无比的轻松和幸福。

起初,颜鸣皋尚心存疑虑,因为此时他隐隐约约觉察到自己患了“幻听”症,他怀疑让他“休息一个月”这句话,是否又是那个神秘声音的指示?有时,他会冷不防地问妻子倪莹:

“我在家休息,有没有人找过我?”

倪莹安慰他:

“没有。解放军让你休息,人家还来找你干什么?”

“这就好,这就好,这次是真的。”

颜鸣皋终于心安了,开始安排自己的日程。他要首先弄清害他不浅的“幻听”是什么毛病。他找来一本医学大词典,对“幻听”这种毛病进行了了解。“幻听”,在医学上被称为“心因性反应”,是一种精神病症状,主要病因是精神压力过大。

“噢。精神压力过大。”颜鸣皋弄清病因之后,自己也在努力寻找舒缓精神压力的办法。

一天,颜鸣皋进了城,来到了王府井百货大楼。

在闲逛过程中,颜鸣皋在柜台里看到了一堆八管收音机零件。他从小就对无线电有兴趣,不由得动了心。他问售货员:

“这套零件卖不卖?”

售货员告诉他:

“卖是卖,只是没有线路图。你买回去也没用。”

“没线路图我也买。”颜鸣皋问了价,二话不说就掏出了钱。

那位售货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看他。

颜鸣皋捧着一堆零件喜滋滋地回到家,摊在桌子上自己琢磨着装配起来。

倪莹不放心他的身体,在旁边给他泼冷水,说:

“你又瞎鼓捣啥?别累着,让你休息就好好休息。”

颜鸣皋心情不错,笑着对妻子说:

“让我什么都不干,更难受。闲着容易胡思乱想,我集中精力装部收音机,是更好的休息。”

倪莹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性,对丈夫从来都是顺从,听他这样说,也就不吭声了。心中暗想,也许他说得对。

颜鸣皋是个善于钻研的人,只要一进入钻研状态,他就忘我了。从王府井回来之后,他就沉醉于那堆没有图样的零件之中了,他东接接,西配配,一会儿用烙铁焊接上这个,一会儿又用烙铁烫下来这个重接,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竟把收音机装好了,并收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声音。

说来也怪,颜鸣皋的“幻听”毛病没让医生看,没吃药,也没打针,就是在装配收音机的过程中,竟奇迹般地不治而愈了。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医治。颜鸣皋精神上的疾病和心理创伤的痊愈,在于他精神上的舒畅。从“军宣队”的同志让他休息这个信号,他看到了希望,意识到自己重返科研一线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1971年上半年,颜鸣皋被宣布“解放”出来了。虽然栽在他头上的一些不实之词还没有什么明确的说法,虽然还是被作为没有改造好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被控制使用,但毕竟可以边参加劳动边进行一些研究了。

在发生林彪“折戟沉沙”蒙古的事件之后,形势有了进一步的转机。“又红又专”的口号又开始叫响,为革命学业务、学文化、学技术、搞科研的倾向又开始萌动。

颜鸣皋决心用新的科研成果来洗清自己的冤屈,向党表白自己的忠诚。

颜鸣皋在政治和生活上的某些方面是迟钝的,但他的科学眼光却是异常敏锐的,视野是非常开阔的,在全国上下还处在“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岁月时,在他还时不时要到台上低头弯腰时,他就已经注意到断裂力学和新型检测技术正在世界航空界迅猛发展的趋势。

有人说:富有创见的科学家,是那些用全部心血和独特情感去关注科技发展,并能敏锐地预见战略目标的人。

颜鸣皋就是这样一位富有创见的科学家。

为战鹰疗治损伤

机遇垂青有准备者。

1974年的一个春夜,身体渐有好转的颜鸣皋,这天早早上床躺下休息。

忽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颜鸣皋心想:这么晚谁还来找,有什么事情?

他披衣起来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是刘才穆、顾明达两位同志,就笑问:

“原来是你们两个,有事吗?”

刘才穆进屋就说:

“颜总,我们是来请您挂帅出山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笔者这里借用颜鸣皋的原学术秘书刘才穆同志的回忆来交待一下背景。

刘才穆,研究员,曾任中国航空工业总公司科技局材料技术处处长,直9、直11型号副总设计师、总冶金师;部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他回忆到:

20世纪70年代初,我人民空军装备的国产歼6型飞机不断发现起落架出现裂纹,裂纹概率呈正态分布,峰值在飞行70~120个起降之间。

飞机起落架就是战鹰的腿,起飞降落全靠它,对保证飞行训练、安全和战斗起飞尤为重要。

当时我国所有机种和关键零部件并无寿命期。苏联说明书中只有返修期,而歼6型飞机起落架的返修期是500个起降,按裂纹出现概率和返修期折算的话,每架飞机最少需配备4副主起落架。起落架的生产是当时我国航空制造部门的瓶颈之一,备件供不上成了当时最突出的问题。于是,出现了飞机大量停飞的状况,这可是涉及部队战斗力和国家安全的重大问题。为此,空军无奈只好采取优先保证一线部队供应的措施。这样,二三线部队基本上得不到备件。

了解飞行部队的人都知道,飞机讲究出勤率和良好率。飞行无小事,飞机上哪怕缺一枚螺钉也不能算良好。不良好就不能出勤,良好率低出勤率就低。

飞机上不了天,部队领导着急,飞行员着急。

武汉军区空军就遇到了因起落架故障影响飞机良好率继而影响飞机出勤率的问题。为了保证飞行训练,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采用补焊方法来缓解备件不足的问题。但是,这是有点冒险的,因为按照苏联的规范,超高强度钢是不允许补焊的。

1974年初,断裂力学学会会议在广西南宁召开。会上,武汉军区空军的龙汇生同志与前来参加会议的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的顾明达探讨商议,能否对飞机起落架补焊这个问题有一个科学的回答,并初步达成意向共同研究这一问题。

顾明达,材料力学性能专家,在疲劳断裂领域有较高造诣,当时在25室任疲劳专业组组长。

解决部队的急需是科研部门的责任。

顾明达回京后马上就与刘才穆商量,怎样才能完成好这个部队急需的科研课题,后来他们又找来王仁智共同研究。当时,刘才穆手头正好有一份F-111枢轴损伤容限评估的资料。他们研究后,觉得虽然起落架属单通道传力结构,不能完全满足损伤容限评估的条件,但其敞开性很好,容易监控裂纹扩展,技术措施得当还是可以保证安全的。如果在焊缝及其热影响区采取喷丸强化和表面完整性处理,还可以进一步延长起落架寿命。他们三人意见完全一致,但考虑到某些涉及构件寿命问题,已超出本所研究范围,需要找高校或设计部门参与。如何解决?首要还需看三机部能否同意将此立项列题。为此,他们专门来到三机部,向飞机局顾伟豪汇报。顾伟豪听后立即表示大力支持,认为:采取结构、材料、使用相结合的方式非常好,进行损伤容限评估也是国内创举。并对他们说,列题问题不大,各种协调工作由他负责。

时过不久,顾伟豪就打来电话说:北航、西北工业大学(简称西工大)飞机系都愿意参与此项工作,并与北航、西工大商定,半月后将各方提出的初步方案汇总到部里进行汇报。同时,指定这个课题的负责人由顾明达和刘才穆担任,使用方的负责人待与武汉空军协商后再定。

听到这个消息后,顾明达与刘才穆十分兴奋。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后,觉得这个课题牵涉所内的专业很多,要进行协调的事也很多,需要请一位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同志担任顾问。

那么,请谁合适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颜鸣皋。

于是,他们连夜赶到颜鸣皋家,这就出现了本节开头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