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太多了,挤得船舱满满当当的,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客轮沉重地喘着粗气,溯长江而上,入夔门,过万县,前往重庆。
据说,这艘客轮起航之后,从宜昌前往四川的航运就停止了售票,日本鬼子的飞机几乎天天沿江狂轰滥炸。
颜鸣皋上船之后,心情略微放松了些,但望着两岸缓缓后退的山岭和树木,望着沉重如磐的江水,他的心情又马上沉重起来。他为胜负未卜的战事担忧,为大武汉担忧,为留在江城的亲人们担忧……
前方山重重,路迢迢,颜鸣皋对未来的命运还无法完全掌握和预知……
弱国受人欺,颜鸣皋求学报国的信念愈来愈坚定和执著……
重庆,国立中央大学的优秀学子
浩浩长江,奔腾不息。
中华民族,生生不息。
在民族危亡的紧急关头,无论是前线和后方,依然有一大批中华民族的优秀子孙,不屈不挠地打造着祖国的未来。
颜鸣皋历经磨难来到了重庆,来到了他心目中向往的国立中央大学。
重庆位于长江与嘉陵江汇合点,呈西面高东面低的半岛形,是我国有名的“山城”。
那时的四川,那时的重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密集的高等院校区。在抗日战争期间,由外地先后迁入四川省的高等院校共计48所,占战前国民党统治区全部108所高等学校的44%。
国立中央大学是内迁最迅速和最完整的学校。
沙坪坝松林坡,是重庆大学东北面的一个小山丘,属该校土地,占地不足200亩。因山坡上长着稀稀疏疏的松树而得名,嘉陵江从山坡下绕过,山清水秀,虽然山丘湫隘逼窄,却也能“自成小小格局”,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
颜鸣皋这届新生到学校报到时,国立中央大学已经在重庆开学一个学期了。
颜鸣皋虽然知道学校刚刚搬迁到这里不久,条件非常艰苦,但当他走进新生宿舍时,还是大吃一惊。宿舍并不是真正的房屋,而是临时搭建的竹棚,四周的墙壁是用楠竹编排的,屋顶搭的是竹叶,再糊上泥巴,就成了几十个学生的安身之地。对此,他并没有感到不适,而是很快从这个大竹棚里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同学,像水新元、刘裕瑄、沈潜、曾德超、万嘉璜,以及电机系的王兆烈等。
然而,令颜鸣皋不安的是,他到了重庆之后,就完全和家里断了联系,家中的丁点儿信息他都无法知道。唯有夜间,他躺在双层铺上,透过竹棚的缝隙遥望星空,默默地为亲人们祈祷平安,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现一个个亲人的面庞。
这年10月底的一天下午,颜鸣皋正在教室里推演一道数学题,水新元急匆匆地跑进来,把一张报纸递给了他。他摊开一看,如同霹雳在头顶炸响,顿时惊呆了,泪水顺着脸颊不断线地往下滚落。
“武汉沦陷!”
“武汉沦陷!”
“武汉沦陷!”
黑色大标题的每一个字,像一把把尖刀,直刺他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颜鸣皋才从悲愤中挣扎过来,开始仔细阅读报纸上的文章,上面登载着武汉失守的消息,还刊载了蒋介石的《告全国国民书》。颜鸣皋对文告所阐述的大道理虽然不能完全透彻地理解,但从字里行间看得出,全中国为大武汉和那里的人民所付出的牺牲骄傲。
颜鸣皋擦干眼泪,把那张报纸叠好,装进贴胸的口袋里,也把国仇家恨装进了胸间……
从这一天起,颜鸣皋似乎觉得肩负的责任更重了。他常常这样激励自己:
“今日努力读书,他日报效祖国,发展科学,建设工业,为民族雪耻,使祖国强盛!”
也是从这一天起,颜鸣皋似乎突然间有了一种孤儿的感觉,他不知道远在武汉的亲人是死是活,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和家人重相聚,更没有半点经济来源了。
好在当时的大学生活全部是公费,吃住不花钱,还发被褥和服装。当时学生们各发一套草绿色夏季军服,一套棉军服。穿夏季军装的人不是很多,因为棉军服上衣可当外套,无论男女同学都人各穿一件,成为国立中央大学学生的一大特色。
说起大学时期的生活艰苦,颜鸣皋讲:
“那时候住的条件差些,同学们都不怕,就怕吃不饱。都是十八九岁的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菜里没油水,就总感觉到饿。一到吃饭的时候,捧起碗来就往嘴里塞,也不辨啥滋味了,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当时的中央大学,吃饭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吃饭,曾发生过一件轰动全校的事,颜鸣皋至今还记忆犹新:
下了课,同学们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抄起饭碗往饭堂跑,因为有时候你去晚了,就可能吃不上或吃不饱。
当时学校吃的是大锅饭,盛饭的饭桶有大半人高。
有一天中午,颜鸣皋赶到时,饭桶旁已经围满了人。他心中暗想,今天看样子是抢不到满碗饭了。既然来晚了,也就不急着往前挤了。可是,他身后还有同学,半是起哄地推着他往饭桶跟前挤。
这时,忽然听到惊叫声:
“啊!不好了,有人被挤到饭桶里了。别挤了,别挤了。”
原来,一位小个子女生踮起脚尖弯腰盛饭时,被人挤得一头栽到了饭桶里。
颜鸣皋望着满头饭粒的女同学,是又好笑又心酸。
他们当时吃饭是有桌子无椅子,十几个人围在一桌站着吃。吃的饭是杂质稗子都有的“八宝饭”,炒菜的品种也不丰富,虽然是有荤有素,但分量不足,几筷子就没有了,全靠自己花钱去补充营养。
虽然同在一所大学就读,可也有贫富之分。那时在中央大学的学生中间,曾经把这个区别形象地分为“三光阶层”与“三草阶层”,即富裕的学生头上油光、嘴上油光、脚上油光(穿皮鞋),贫穷的学生头上如草、嘴上如草(胡子长)、脚上如草(穿草鞋)。
那些家境富裕的,诸如官宦和商家子弟,家中时不时的给予补贴,吃得好穿得也好。
贫穷生多是来自前方或是公教子弟,生活就十分清苦。
颜鸣皋是属于贫穷学生中的贫穷生,可以说是赤贫。他已经完全断了经济来源,只能将来报到时父母给带来的几个钱算着花、省着花,可几个月后,就一文也没有了。平时就靠学校每月发的6元钱,扣除4元伙食后,剩下的2元钱来维持了。
在宿舍里,颜鸣皋每当看到富裕的同学吃零食时,就会拿起一本书悄悄地走出去,坐在嘉陵江岸边埋头攻读自己的功课。
随着中央政府迁都重庆,中央大学的学生也日渐增多,教室和宿舍也愈加紧张。学校决定,颜鸣皋他们这批一年级新生搬迁到柏溪分校。
柏溪在沙坪坝北面,大约有25里远近,地处嘉陵江东岸,原是一个只有20来户人家的无名小山村。中央大学在那里征得约150亩土地,创办了分校,可以容纳1000多名学生。那里丘陵起伏,环山临江,有茂密的柏树林,潺潺的流泉,自然环境很不错,是一个教学读书的好地方。
据说,罗家伦校长看这里柏林森森,溪水潺潺,亲自将这里命名为柏溪。
从嘉陵江畔码头往上沿山腰有一条石板路,穿过无名小山村,弯弯曲曲,直通分校大门口,两旁有茅舍和小瓦房,随着学校迁到这里,也有了小商店、小饭馆。
分校的整个校舍分布在一座山谷里比较宽敞的地方,高高低低,一层一层,学生教职员宿舍、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大操场等,都安排在绿树掩映着的山谷平台间。
颜鸣皋特别喜欢那股由清泉形成的溪流,从深谷流涌出来,沿山坡直入嘉陵江中。冬天水少,春夏间,尤其是暴雨时,那溪水便哗啦啦地奔流着了。他在课余时间,常常约上三两要好同学,挟着书,沿着小溪往上走,登高远眺,可以欣赏江上风帆,隔岸山色。
颜鸣皋和同学们还有另外一个好的去处,从宿舍楼东头走出去,是一条幽径,那里有丛丛竹子,等到3月里油菜花开时,一片金黄色,香气四溢,真是美得很。如果不是强寇入侵,常闻防空警报拉响,漫步期间,真像到了世外桃源一般。
1939年,颜鸣皋读大学二年级时,他们这届学生又从柏溪分校搬回到了松林坡校本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