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学校初创,又逢抗战艰苦的时期,各种设施和生活条件都非常简陋,处于生活困顿中的颜鸣皋,感到最难熬的是冬天。阴冷的山涧,透风的宿舍,单薄的被褥,常常冻得他睡不着觉。
睡不着觉就读书。
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休息,颜鸣皋借睡在上铺的便利条件接上个灯泡拉到被窝里边,既能照明,又可取暖,他暗暗为自己这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而得意。
有一天深夜,颜鸣皋正沉浸在书海里,突然闻到一股焦糊味,浓烟顿时弥漫了整个被窝。
幸而火灭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但他的被子中间却被烧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
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
颜鸣皋披着破被,呆坐在铺上。后来,他想了一个办法,用一件旧衬衣,团巴团巴,塞堵在被子被烧的大洞上,勉强熬过冬夜。
各个学院的授课各有特色,工学院的实习特别多,几乎都是上午书本教育,下午则是做试验或到工厂实习。
颜鸣皋回忆这段生活时说:
“在中大学习紧张,生活困苦,但我们也十分幸运。当时大后方各大学由于战事紧迫,仓促搬家,设备多感不足。而中央大学因校长罗家伦先生高瞻远瞩,可以说所有图书器材,甚至连农学院的牛等都顺利运到四川。因此,我们做试验是两人一组,据说其他大学因为器材有限,是由助教做大家看。我们中大的教学力量也十分强,有许多名教授。1941年和1943年,教育部先后两次在全国各个高校共选出了45名资深教授为‘部聘教授’,中央大学即有胡焕康、艾伟、孙本文、梁希、蔡翘、楼光来、胡小石、柳诒徵、常导直、高济宇、戴修骏、徐悲鸿等12名入选,占1/4强。”
颜鸣皋说起这些,满脸总是透着骄傲和自豪。他为他的母校骄傲,为他们在战火中坚持学习骄傲。
当时中大学生的学习生活极不稳定,常常要躲避日寇飞机的轰炸。
1938年12月2日,日军大本营向侵华日军下达了345号大陆作战令,即《陆海空中央航空协定》,规定:“陆军航空部队以航空兵团为主,对华北、华中要地进行战略、政略的航空作战。海军部队主要担任对华中、华南要地的战略、政略作战。”并指示部队“对中国各军可使用特种弹(即毒气弹)”,可以“直接空袭市民,给敌国民造成极大恐怖,挫败其意志。”日本侵略者的目的,是企图利用其空中优势,大施空军淫威,以配合政治上对国民政府的诱降活动,迫使国民政府屈服。
1938年12月25日,日军第一飞行团团长寺仓正三下达命令:“攻击重庆街市,震撼敌政权。”次日,日机开始对重庆的政治、军事、经济等中枢机关及市街、学校、商店、居民住宅进行长时间无区别的狂轰滥炸。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日本***为摧毁中华民族的抗战意志,以它在华的最大空军力量,对战时中国首都重庆进行了长达五年半的战略轰炸,史称“重庆大轰炸”。在长达五年半的时间里,据不完全统计,日军实施轰炸218次,出动飞机9510多架次,投弹21593枚,炸死市民11890多人,炸伤14100多人,炸毁房屋17608多幢。“重庆大轰炸”历时之长,范围之广,所造成的灾难之深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整个人类史上开创了战争的新纪录。连日本军事评论家前田哲男也承认:“对一个城市如此长时期固执地进行攻击,不用说在航空战争史上还是第一次,就是把地面部队围攻城市的历史包括在内,也是极其罕见的。”
国立中央大学虽然在城外,挨的轰炸要少一些。但只要警报拉响,师生们就要往防空洞跑,有时一天要跑三四次,也不管白天和晚上。最长的一次,日本飞机对重庆实施了长达一个星期的不间断轰炸。
学生们跑警报都跑出了经验。每天起床后,同学们都习惯性地仰头看天气,一看这天有浓雾或者阴沉,就会松一口气,估计鬼子的飞机不会来;如果这天天气一放晴,他们就会做好钻防空洞的准备。
颜鸣皋他们机械系上机械材料和金相学课,是由权威教授陆志鸿先生亲授。后来,陆先生去了台湾,是首任台湾大学的校长。
中央大学的试验设备也在防空洞中,材料专业只有一台精密强度万能试验仪,另外有一台卧式显微镜。
每次做试验,同学们分批来到洞中,陆教授亲自带着他们做试验。为了让学生们记得牢,陆教授还把所摄制的金相图相片分给大家,利用透明纸进行描绘。这是一项非常精细的工作,谁要是做不好,是要受惩罚的。
陆教授教学非常严谨也非常严格。他经常教导学生,“干什么事都要认真,不能马虎。不认真就办不成事,马虎了就干不好事。”这些话让颜鸣皋记了一辈子。
机械系的课程包罗万象,当时学校出于战时的考虑,让学生们涉猎的知识广一些,毕业后可以多向选择,为抗战出力。因此,专业课程开设得也多,有车钳铆焊、翻砂铸造和锻压工艺等,还有汽车、火车修理和兵工,可说十八般武艺样样都通。
颜鸣皋4年大学生活期间,正是中国人民抗战最艰苦的时期,亲身经历了许多难忘的事件:
1939年5月3日,36架日机狂炸重庆市中心繁华地区,市区27条主要街道有19条被炸,大火蔓延,至夜不熄;5月4日,日机27架再度空袭重庆,市内发生大火,连驻渝英、法、德各使领馆也未逃过劫难……
1940年,日军实施“101号作战”计划,对重庆又一次实施轰炸袭扰。
1941年初,侵华日军再次部署了更加残忍的“102号作战”……即对重庆实施“轮番轰炸”、“月光轰炸”、“疲劳轰炸”,又称“第三次战略轰炸”。第三次战略轰炸从1941年1月中旬到8月中旬达到轰炸的高潮。
1941年,对于重庆市民来说,无疑是最痛苦、最悲壮、最惨烈的一年。
1941年6月5日夜,在日机疯狂的轮番轰炸下,重庆大隧道发生近万人窒息大惨案。从十八梯(大隧道)洞中拖出的遇难者尸体堆积如山,其中尤以城市平民为多。
8月8—14日,日机连续一个星期不分昼夜轮番轰炸重庆。其中8月10—13日,市区发出空袭警报13次,时间长达96小时,日机对重庆的攻击达到疯狂的程度。
8月30日,175架日机攻击重庆,投弹480发,创下了轰炸重庆以来单日出动飞机架次和投弹数量的最高纪录。
不屈的重庆人民和中央大学等高校的学生,响亮地喊出:
“谁在敌人飞机炸弹下低头屈服,谁就不是好汉!谁就不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谁就将是全民族的罪人!”
颜鸣皋在这场民族大灾难中,意志得到了锤炼。他愈加痛恨侵略者的残暴,愈加牵挂身在沦陷区的亲人。他把这一切都转化为刻苦学习的动力,把“科学救国”、“工业救国”、“教育救国”奉为主臬。
也就是在“重庆大轰炸”时期,在颜鸣皋离开武汉的第三年初,令他宽慰的是,他得到了家人的消息,并见到了二姐颜凤仙。
姐夫和二姐颜凤仙辗转来到重庆北碚,在北碚“天府煤矿”谋到了差事。
北碚位于重庆市区西北郊的缙云山下,嘉陵江畔,距市中心仅24公里。抗战时期为陪都重庆迁建区,被誉为“陪都的陪都”。
北碚山多水美,自然资源十分丰富,主要的矿产资源有煤、石膏矿、硫铁矿、石灰石、白云石、石英砂等20余种。
姐弟俩能够在此时此地见面,恍如梦中。
二姐颜凤仙含着泪告诉颜鸣皋他离家后的一些情况:
武汉沦陷后,父亲颜余庆毅然辞去了工作,宁愿挨饿也不给日本人干活。为了贴补家用,从来未经过商的父亲也做起了小买卖,跑到老河口贩些袜子、毛巾之类的纺织品,到汉口转卖。
姐姐颜凤仙还告诉他,倪赓才家的颜料铺也关了,靠以前的积攒度日。倪莹也长高了,整天闭门不出,并捎信给颜鸣皋,总有一天她会逃出那个虎狼窝,与他相聚……
1942年7月,颜鸣皋以优异的成绩从国立中央大学毕业,取得工学学士学位。
抗日战争正处于相持阶段,颜鸣皋有家还不能回,他也不愿意回到敌占区忍气吞声地生活。他要留在大后方,留在战时首都,为抗战尽一分力量。
但是,祖国的前途,个人的前途,未来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颜鸣皋的心中还十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