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到桑菲尔德府时,一切都很平静。费尔法克斯太太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受过良好的教育。我的学生非常活泼,但由于过分溺爱己被宠坏,有时倔强任性,在我的照管下,她也很快改掉了任性的举动。她取得了一些进步,对我怀有一种十分热烈的感情,她的单纯活泼和想要讨好人的进步,也激起了我对她的爱恋,我们两人对彼此都感到满意。
当我爬上3道楼梯,来到铅皮屋顶,极目远眺时,我的个性中有一种骚动不安的东西,有时它搅得我很痛苦,我在3层楼过道上来回踱步。我常常听到格雷斯·普尔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有时我看到她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脸盆,一脸凶相,表情严肃。我几次想使她开口,但她似乎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回答往往只有一两个字,终于使我兴趣全无了。
府上的其他成员,如约翰夫妇、女佣莉娅和法国保姆索菲娅都是正派人,但也不是什么杰出的人。
第二年1月的某个下午,因为阿黛勒得了感冒,我同意她休息一下午。我觉得无所事事,刚好费尔法克斯太太写了一封信,等着邮寄,于是我自告奋勇把信送到海镇去。
我走得很快,直到浑身暖和起来才放慢脚步,这条小路沿着山坡一路往上直到海镇。走到一半时,我在田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我用斗篷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把手捂在皮手套里。因为万籁俱寂,我可以清晰地听到村落轻微的动静,我的耳朵也感受到了流水声。
这时,一个粗重的声音,冲破了这份静谧。这声音是从小路上传来的,一匹马渐渐往这边靠近。我正要离开台阶,但因为小路很窄,便坐着不动,想让它先过去。这匹马已经很近了,我还听见了树下的一阵骚动,随后看到榛子树枝下溜出了一条大狗。那匹马紧跟而来,是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位骑手,是位旅行者。他从我身边经过后,我依旧继续赶路。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什么东西滑倒的声音,我回过头来,看见人和马都倒在了地上,也许是在光滑的薄冰层上滑倒的。那条狗窜了回来,看见主人处境困难,听见马在呻吟,便狂吠着。它先在倒地的两位周围闻了闻,随后跑到了我面前。我走到了这位旅行者身边,这时他已挣扎着脱离了自己的马,他的动作十分有力,因而我认为他可能伤得不重,但我还是问了他。
“你伤着了吗,先生?”现在想来,他当时可能正在骂骂咧咧,口中念念有词,所以无法马上回答我。“我能帮忙吗?”我又问。“你得站到一边来。”他边回答边站起来。先是成跪姿,然后站立起来,我照他的话做了。总算万幸,这匹马重新站立起来了,那条狗也在他的训斥下乖乖地不吱声了。此刻这位赶路人弯下身子摸了摸自己的脚和腿,然后蹒跚地踱到我刚才起身离开的台阶,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心里很想帮忙,再次走近了他。“要是你伤着了,我可以帮你去叫人,到桑菲尔德或者海镇。”“谢谢你,我能行,骨头没有跌断,只不过扭坏了脚。”他再次站起来,试了试脚,可是不由自主地叫了声“哎哟!”
白昼渐渐消失,月亮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这时我将他看清楚了。他身上裹着骑手披风,戴着皮毛领,系着钢扣子。他的脸部看不大清楚,但我估计,他大体中等身材,胸膛很宽。他的脸庞黝黑,面容严厉、眉毛浓密,他大约35岁,我觉得自己并不怕他,但有点儿腼腆。
如果这位陌生人在我同他说话时微笑一下,并且对我和和气气,或者他愉快地谢绝我的帮助,并表示感谢,我准会继续赶路,不会去重新向他发问。但是这位赶路人的皱眉和粗犷,却使我坦然自若,当他挥手叫我走的时候,我仍然坚守阵地,并且宣布:“先生,没有看到你能够骑上马,我是不能让你留在这条偏僻小路上的,何况天已经这么晚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我,而在这之前,他几乎没有朝我的方向看过。
“要是你家在附近的话,”他说,“我觉得你该回家了。你从哪儿来的?”“就是下面那个地方,只要有月光,在外面我一点都不害怕。要是你想的话,我很乐意为你去跑一趟海镇。说真的,我正要上那儿去寄封信。”
“你住在下面,是不是有城垛的那幢房子?”他指着桑菲尔德府。“是的,先生。”“那是谁的房子?”“罗切斯特先生的。”“你知道罗切斯特先生?”“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他。”“他不常住在那里吗?”“是的。”“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我不知道。”“你不是府上的佣人,你是———”他打住了,目光掠过我朴实的衣服,似乎很难判断我的身份。“我是家庭教师。”我答道。
“啊,家庭教师!”他重复了一下,“见鬼,我竟把这也忘了!家庭教师!”过了两分钟,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刚一挪动,脸上就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不能托你找人帮忙,”他说,“不过要是你愿意,你本人倒可以帮我。”“好的,先生。”“你有没有伞,可以让我当拐杖用?”“没有。”“想办法抓住马笼头,把马牵到我这里来,你不害怕吗?”
我一个人是肯定不敢去碰一匹马的,但既然他吩咐我去干,我也就乐意服从了,我把皮手套放在台阶上,向那匹高高的骏马走去。我竭力想抓住马笼头,但这匹马性子很烈,不让我靠近它的头部。我试了几次都毫无用处,我还很怕被它的前腿踩着。这位赶路人观察了片刻,终于笑了起来。
他只好把我叫到他的旁边,“对不起,”他说,“出于需要,我不得不请你帮忙了。”他把一只沉重的手搭在我肩上,一瘸一拐地朝他的马走去。他一抓住笼头,就立刻使马服服帖帖,随后跳上马鞍,因为碰到一下扭伤的部位,一用力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好啦,”他说,放松了紧咬着的下唇,“把马鞭递给我就行啦,在树下面。”我把马鞭找到,递给了他。“谢谢你,现在你快去海镇寄信吧,快去快回。”他说完便疾驰而去,那条狗窜上去紧追不舍,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拾起皮手套继续赶路,这张新面孔被我深深地记住了,因为:第一,这是位男性;第二,他又黑又强壮、又严厉。
我进了海镇把信投入邮局,然后迅速地往家里赶。我回到桑菲尔德府,走到费尔法克斯太太的房间,但她不在。我却看到了一头长着黑白相间的长毛、酷似小路上的大狗端坐在地毯上。它同那条狗那么相似,我禁不住走上前去,那家伙走过来嗅嗅我,我摸它,它摇着硕大的尾巴。我不知道它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我拉了一下铃,莉娅走了进来。
“这条狗是怎么回事?”“它叫派洛特,跟老爷来的。”“跟谁?”“跟老爷,罗切斯特先生,他刚到。”“真的!费尔法克斯太太跟他在一起吗?”“是的,还有阿黛勒小姐,他们都在餐室。约翰已去叫医生了,老爷出了点意外,他的马倒了,他扭伤了脚踝。”“那匹马是在来的小路上摔倒的吗?”“是呀,下山的时候,在冰上滑了一下。”“啊!给我一支蜡烛好吗,莉娅?”
莉娅把蜡烛送来了,进门时后面跟着费尔法克斯太太,她说外科医生卡特已经来了,这会儿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说完便匆勿走出去吩咐上茶点,而我则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