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也变得温暖舒适起来,枯黄的苗圃一天比一天鲜嫩,花朵也从树叶丛中探出头来。积雪已融化,春天即将来临,我那双红肿的脚,也开始消肿和痊愈。天
5月快来临了,罗沃德抖散了它的秀发,处处都是绿叶,遍地都是鲜花。罗沃德坐落在林间山谷,是大雾的摇篮,也是病疫的滋生地。斑疹伤寒随着春天的脚步,潜入了学校,5月未到,就把整所学校变成了医院。
85个女生中45人一下子病倒了。班级也停课了,少数没有得病的,也无人顾得上去看管她们,坦普尔小姐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病人身上。很多已经染病的回家去等死,有些死在学校里,就悄悄地被草草埋掉,这种病容不得半点拖延。
罗沃德的围墙内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息,房间里和过道上散发着医院的气味。
与此同时,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和他的家人现在已从不靠近罗沃德,管家也逃之夭夭。我们没有得病的,从早到晚在林中游荡,爱上哪里就上哪里。我最喜欢和另一位姑娘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她是我当时的伙伴,名叫玛丽·安·威尔逊,她比我大几岁,能告诉我很多我乐意听的东西。
海伦已经病倒好几周了,她搬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听说她患的是肺病,不能在学校的医院部同发烧病人在一起。在我幼稚无知的心灵中,认为肺病比较轻一些,经过一段时间的悉心照料,肯定就会好转的。
偶尔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她会在坦普尔小姐的陪同下,到花园走走。但她们不允许我上去同她说话。我只能从教室的窗户中看看她,而且看不清楚,因为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6月初的一个晚上,我与玛丽·安在林子里逗留到很晚才回学校。我们看到外科医生在花园门口,玛丽·安猜想一定是有人病得很重,所以这么晚还请贝茨先生来。她先进了屋,我在外面呆了几分钟。
这时,前门开了,贝茨先生在一个护士的陪同下走了出来,她目送贝茨先生上马离去后,正要关门,我一个箭步到了她跟前询问海伦的情况,她说海伦的情况很不乐观。
我知道海伦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我感到一阵恐怖、一种令人震颤的悲哀,随后是一种急切想要见她的愿望。
护士关了前门,我从通往教室的边门溜了进去。我恰好准时,米勒小姐正吩咐学生上床。
也许是将近11点的时候,我还难以入睡。于是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外衣,光着脚从屋里溜了出来,去寻找坦普尔小姐的房间。我必须看到海伦,在她死之前,拥抱她一下,最后亲吻她一下,同她交换最后一句话。
我下了楼梯,走过一段很长的路,终于毫无声响地到了坦普尔小姐的房门口。只见门虚掩着,也许是要让沉闷的病房进去一点新鲜空气。我推开门,探进头去,目光搜索着海伦,担心遇见死亡。
紧靠坦普尔小姐床铺的一只小床,被白色的帷帐遮去了一半。我看到了被子底下身子的轮廓,但脸部被帷幔遮住了,那位在花园里同我讲过话的护士坐在一把安乐椅上睡着了。我没有看到坦普尔小姐,我把手慢慢伸向帷幔,唯恐看到一具尸体。
“海伦!”我轻声叫道,“你醒着吗?”她动弹了一下,自己拉开帷幔,然后我看到了她苍白憔悴、但十分镇静的脸,她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于是我的恐惧心理顿时消失了。
“真的是你吗,简?”她以独特的柔和语调问。我想她不会死,因为她的言语和神色是那么镇定自若。我爬上她的小床,吻了她一下。她的额头冰冷,两颊也冰冷,而且还很消瘦,只有她的微笑依旧。
“你为什么到这儿来,简?我听见已经敲过了11点啦。”“我来看你,海伦。我听说你病得很重,我不同你说句话就睡不着。”“那你是来同我告别的了,也许来得正是时候。”“你上哪儿去吗,海伦?你要回家是不是?”“是的,回到我永久的、我最后的家。”“不,不,海伦。”我顿住了,心里很难过,我竭力咽下眼泪。
这时海伦一阵咳嗽,不过没有吵醒护士。咳完以后,她筋疲力尽地躺了几分钟,随后轻声说:“简,你都光着小脚呢,躺下来吧,盖上我的被子。”
简爱我照她的话做了。她用胳膊搂住我,我紧紧依偎着她,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她继续低声说道:“我很愉快,简,当你听到死讯的时候,千万别悲伤。没有什么可以感到悲伤的,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得死去。现在正夺去我生命的疾病并不痛苦,我的心灵已经安息。我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太悲痛,我的父亲,他刚结婚,不会思念我。我那么小的年纪就死去,可以逃脱大苦大难。我没有优秀的气质和才能,要是我继续活着,这会是一种错误的。”
“可是你到哪儿去呢,海伦?你能看得见吗?你知道吗?”“我相信,我有信仰,我去上帝那儿。”“上帝在哪儿?上帝是什么?”“我的创造者,也是你的。他不会永远毁坏他所创造的东西。我毫无保留地依赖他的力量,完全信任他的仁慈,我数着钟点,直到那个重要时刻到来,那时我将被送还给他,他又再次显现在我面前。”
“海伦,那你肯定有天堂这个地方,而且我们死后灵魂都到那儿去吗?”“我敢肯定有一个未来的国度,我相信上帝是慈悲的。我可以毫无顾虑地把我不朽的部分托付给他,上帝是我的父亲,我的朋友,我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
“海伦,我死掉后,还能再见到你吗?”“毫无疑问,你会来到同一个幸福的地域,被同一个伟大的、大家共有的父亲接纳,亲爱的简。”“这个地域在哪儿?它存在不存在?”我用胳膊把海伦搂得更紧了,她对于我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宝贵了,我仿佛觉得我不能让她走,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她立刻用最甜蜜的嗓音说:“我多么舒服啊!刚才那一阵咳嗽弄得我有点儿累了,我好像能睡着了,可是别离开我,简,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我会同你呆在一起的,亲爱的海伦。谁也不能把我撵走。”“你暖和吗,亲爱的?”“是的。”“晚安,简。”“晚安,海伦。”她吻了我,我吻了她,两人很快就睡熟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一阵异样的抖动把我弄醒了。我抬起头来,发现自己正躺在那位护士怀抱里,她正穿过过道把我送回宿舍。后来我知道,坦普尔小姐在拂晓回房时,发现我躺在小床上,我的脸蛋紧贴着海伦·彭斯的肩膀,我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我睡着了,而海伦———死了。
她的坟墓在布罗克布里奇墓地,在她去世后的15年中,墓上仅有一个杂草丛生的土墩,但现在,这里树立了一块灰色的大理石墓碑,刻着她的名字及“Resurgam”(重获新生)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