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中应有尽有,每日不亚于欧洲王室标准的饮食,由机器人仆人在外采办。他苏醒过来很长一段时间,却只能像瘫痪的人类一样躺在床上。枕边,是一个小小的白金礼盒,盒中是一朵最纯净的钻石玫瑰花。钻石花让他怦然心动,却怎么也忆不起过往。
1
美希骑着自行车一路风驰电掣般地来到医院,还没奔进大楼,就听到有人低声喊:“喂,戴眼镜的丑女孩。”
她猛回头,看到紫衣面具少年站在一棵树下冲她招手。
美希跳下自行车,握了握拳头,快步走到他面前。
“你到底是谁?”美希先行发问。
少年没有回头,而是伸手将一件小物件别在美希溅有机油的肮脏工作服上。
是一枚天鹅造型的白银胸针,这样的胸针天鹅城几乎人人都有。很多甚至是黄金白金钻石翠玉所制,白银质地的天鹅胸针,是最寒酸的。
美希想拔下“寒酸”的胸针扔在地上,想到此人好歹救过静宜,于是忍了又忍,怒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总是神神鬼鬼地出现在别人面前?这枚胸针是什么意思?还有,我叫美希,美好的美,希望的希,不叫什么戴眼镜的丑女孩!”
“那我以后就叫你美希。不过,你戴眼镜的样子,真的很丑。”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抬头看着美希的眼睛道,“戴着这枚胸针,不要摘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在面具后的瞳孔,漆黑不见底。
“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美希挥起了拳头。
“相信我,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少年的声音仍然没有半点儿起伏。
“你——”美希在半空中挥舞着拳头,“你到底是谁?以前在天鹅城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突然出现,却总像个幽灵一样。我凭什么相信你?”
少年突然伸手,摘去她的眼镜。
美希去夺,然而,失去了眼镜,眼前只看到一团紫色身影,视线极度模糊,几乎成盲人。
“咦——”少年惊异,凑近些了,金属面具挨了美希重重一拳。
美希抱着一只红肿的拳头,痛得差点儿当场流泪。
“原来你不是单纯的近视,你的眼睛真的有问题。”少年凑近美希,仔细察看一番,又说,“你眼睛的问题,好像不太容易解决。不过,我会想办法。只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摘去眼镜,再换个发型,好好打扮一番,你一定会是个相当出色的漂亮女孩。”
梳着乱糟糟的马尾的美希挥了挥拳头,这次却不敢真的打过去。
少年把眼镜戴回她脸上,低声道:“不要像个傻子一样去找真雅算账,对你没好处,反而容易中圈套,加深大众对你的误解。相信我,真雅诬陷你的事实,总有曝光的那天!”
说完这些,少年飞上天。
戴着眼镜的美希,清晰地看到他华美的紫色身影,消失在远方。
“喂,你……”她没有再说下去,再问“你是谁”已然多余。
美希在夜空下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快步走向医院大楼。
美希很快问出,刚刚送来的落水女孩和两个病人睡在一间普通病房里。
美希轻手轻脚地进入病房,来到静宜身边。
静宜在紫色披风下,轻轻地打着喷嚏。
“静宜,对不起。”她俯身轻轻抱住了静宜。果然感觉到静宜身上的冰冷。
今晚的河水真的很凉。
“你我之间何必这样客气?只要你不要再跑去闯祸就好。”静宜突然打个喷嚏,又擤擤鼻子笑道,“多亏那个戴面具的男孩把我从河水里捞起。不然的话,美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静宜说这话是带着调侃的语气的,以往这个时候,美希总会和她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可此时的美希,一言不发,和平常一样,脱去鞋躺在静宜身边,双手环抱着静宜。
“静宜,我真的很怕,真的很怕你出什么事。这个世界我只有你这个朋友。”美希轻轻说,声音中已带哽咽。
她和静宜一样,都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里一起长大,一个好动,一个好静,却总是黏在一块。静宜受了欺负,美希会因此和别的孤儿扭打成一团;美希遭其他孤儿集体孤立或者诬陷,静宜也永远站在美希这边。
这次,真雅利用她美丽外表和卑鄙手段,让美希在整个天鹅城成为“众矢之的”,只有静宜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的朋友。
“我信任你,只因为我了解你。我了解你,所以知道美希根本不可能是真雅口中的那个恶毒少女!”半黑暗中,静宜低声对美希说。
美希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静宜抱得更紧一些。
静宜强忍着,没有对着美希的脸打喷嚏。只是把美希赶下床,笑道:“如果你也感冒了,到时候谁来照顾我?”
两个人之间,根本不需要任何客气。
离开医院的美希,骑车奔回住所。一进门又是一呆,机器人残骸“不翼而飞”,白色礼服碎片竟被拼成一只巨大的天鹅,贴在墙面上,栩栩如生,简直就是艺术品。
“多出来”的一块碎片上写着几行字,放在墙角。美希拾起,字迹很漂亮,是紫色:“成人礼舞会举行之前,我会还你一个更完美的机器人,和十套以上的晚礼服供你和静宜挑选。”
没有落款,只画着一副紫色面具。
美希死死抓着手中的白缎碎片,看着身上那枚胸针,白银天鹅灿然生光。呆了好一会儿,转身奔到阳台上,冲着夜空大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面具人,我相信你!”
第二天一大早,捧着亲手做的早点的美希,骑车到医院,一进病房不由得怔住了。
躺在病床上打吊瓶的静宜,被大堆的鲜花、水果、高级营养品包围。
病房内两名病友啧啧赞叹:“城主的女儿真是个好女孩,自己坐着轮椅行动不便,仍然一大清早带着几个人送来这么多礼物。说一听到朋友也进了医院赶紧来看望……”
美希问道:“城主的女儿?哪个?”
“当然是最美丽、最优雅的真雅小姐!”两名病友齐声说道。
静宜从病床上坐起,看着美希苦笑:“听说现在的真雅,每天早晨都向牧师忏悔。”
医院的花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工湖。湖畔,坐在轮椅里的真雅穿着病号服,楚楚可怜,双手握拳,低头,和一个穿着牧师服饰的男子喃喃低语。
一路打听寻来的美希,站在一边看了她老半天,总算等到她念完“忏悔词”抬起头,走来,不客气地问:“真雅,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真雅抬头看她,眼圈微红,美丽的大眼睛里,渐渐涌出泪水,低声对美希说:“美希,是我对不起你……”
她一低头,一颗泪珠坠入轮椅下石子路的泥土中,在阳光下,真是美如梦幻。
她的神情,是那样无辜;她的面容,是那样美丽;她的表情,又是那般纯洁!美希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只怕瞬间会被这位“天使”迷惑。
连牧师都在旁边赞叹:“真雅小姐,你简直就是坠入人间的真正天使!”
美希笑道:“真雅,你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一向温和的牧师,竟然也朝美希怒目以视,又很快被真雅小姐非常有礼貌地支走。
“我想和我的朋友美希单独谈谈。”真雅低声对牧师说。
“美希,可以推我在湖边走走吗?”
“哈,你又想骗我在你的轮椅上留下指纹,然后一会儿自己跳入湖水中,说是我把你推下水的,是不是?真雅,如果你还想玩同样的把戏,做梦!”
静谧的湖畔,只有真雅和美希两个人。外表如天使的真雅低下头,自己吃力地转动轮椅,慢慢向前走。
“美希,之前是我不对。离间你最好的异性朋友,伤害你最好的同性朋友,还故意设计害你。曾经的我竟是这样恶毒,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个胜利者。直到十五年前就离开我和我父亲再也没有消息的母亲忽然出现在我的梦中,说我怎么可以这样让她失望?我想拼命地抓住母亲的手,却怎么也抓不到。梦中的母亲隐在黑暗中,隐去前,对我讲‘只有从恶魔变成天使,才能和自己失散多年的母亲团聚’。我知道这只是个梦,可这么多年,我唯一一次梦到母亲,是在这样的场景下。我相信,这样的梦其实是神的指引!”真雅说到这里,开始低头啜泣。
真雅的母亲在真雅不到一岁时不知何故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已然是整个天鹅城公开的秘密。哪怕是孤儿院的孤儿们,亦有所听闻。
美希却笑出了声:“拜托,真雅,什么梦见母亲,真当别人是小孩子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就算你想演戏,也拜托准备一套靠谱些的说辞好不好?另外,我已经向一个朋友承诺,不会再来找你算账。但如果你再想耍什么手段对付我,我也绝不会逆来顺受!”
美希说完转身就走,却听到身后真雅的尖叫。
她回头,看到真雅连人带轮椅直直地向湖中摔去,眼看着就要落入湖中。
“小心——”美希想也不想,立刻冲上去一把扶住轮椅,才避免了椅上人落水的厄运。
刚扶稳了轮椅,立刻抽手退后几步,美希哼道:“要不是因为这里没有其他人,不想让人以为是我把你推入水中的,我才不会来救你这么个……”
她突然不说话了,看到轮椅上的真雅,仰头冲她灿烂地笑。
“谢谢你的第二次指纹,美希,你真是个好人!”
真雅突然一用力,轮椅倒地,她跟着落入水中。
落水的真雅冲天空哭喊:“来人哪,救命啊,我被美希推进了湖里!”
真雅的说辞是:“美希说了,是我害她的朋友静宜落水。所以推我落水,说一报还一报!”
轮椅上美希的指纹,真真切切。
就连那名最和善的牧师,也做证:“真雅小姐一直忏悔,说是因为她抢了美希最好的朋友的舞伴,才导致美希坠入罪恶的深渊。她希望向美希道歉,向美希的朋友道歉,好看到美希迷途知返逃离魔鬼的手掌。可是,没想到真雅小姐这天使般的人物,还是遭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恶意伤害!”
医院花园,湖畔,人群簇拥着真雅,仿佛众星捧月。
远远站在一边的美希,低着头,一言不发。偶尔抬起头来,冲大家翻了几个大白眼。
她“恶劣”的行为以及“玩世不恭”的态度激怒了所有人,簇拥着全身滴水美人鱼一般又瑟瑟发抖的真雅,众人集体愤怒地喊道:“年纪轻轻就这样恶毒!只有把这个恶毒少女投入监狱,才能避免更多的伤害!”
美希没有被投入监狱。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取消了参加成人礼舞会的资格。
几乎所有人认为,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
城主单独来见美希,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美希抬头冲他笑:“你女儿陷害人的方式真的很高明。我也不想再和你多说什么,因为企图让一个父亲相信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多么恶毒、多么卑劣,本身就是一种相当愚蠢的行为!”
美希低头,再没有和城主多说一句话。
城主摇头离开。
酒伯正全神贯注于手头的机械。美希之事,城主决定在酒伯面前隐瞒。
2
得知美希被取消了成人礼舞会的资格,静宜一下子从病床上坐起。
对于火星上天鹅城每个少男少女,成人礼舞会是自己迈向成人的最重大仪式,一生只有一次的“最盛大节日”。无论请不到舞伴,还是被取消参加舞会的资格,势必成为自己一生中难以磨灭的奇耻大辱。
“这个真雅……”静宜得知真雅的陷害手段后,一向波澜不惊的甜美面孔上也现出了少见的怒色,“小人得逞!纸里包不住火,看她还能隐藏到什么时候!”
可是现在,除了她静宜,整个天鹅城已经没什么人肯相信美希。而那个耍手段的真雅,因为优雅美丽的外表,却已然被公认为“舞会公主”呼声最高的人选。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坏人得逞,好人蒙冤”?可是只有静宜和美希两个女孩子,真的是势单力薄。
静宜低头,一眼瞥见枕下华贵的紫色天鹅绒披风——已经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压在枕下,问美希:“那个紫袍面具少年,知道他的来历吗?能联系到他吗?”
美希摇头:“完全不知道他的来历。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联系方式。”
她终究没好意思说,这个神秘的紫袍少年多年来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静宜不作声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夜已深,美希已经回自己的寓所。医院里的静宜悄悄潜出,在医院一角,将紫色天鹅绒披风挂在一棵树上。
披风一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静宜坐在一条长椅上,仰望星空,握拳祷告:“如果你能看到,或者能感知,希望你出现,帮助我和美希。”
天边滑过几颗流星,华美的紫色身影却始终不出现。
静宜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一直等到启明星出现,天边出现曙光,才轻轻一叹,取下挂在树上的紫色披风抱在怀里,拖着已然僵硬的双腿,转身慢慢离开。
让美希恢复参加舞会的资格,也许只有揭开真雅的真面目。
真雅凭她美丽的外表和尊贵的出身,在天鹅城一直都是公主般的人物,又是今年呼声最高的“舞会公主”。而她静宜和美希是两个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的孤儿……
静宜慢慢走回病房,躺在病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第二天,和平常一样来医院看护朋友的美希,中午饭毕,拉着穿病号服的静宜的手,慢慢来到花园。
花园里已经有不少病人和家属,看到她们,纷纷回头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那个嫉妒真雅、两次伤害我们真雅公主的恶毒少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的朋友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压低声音说道。
美希回头,攥起拳头就要冲过去,被静宜一把拉住。
说话的人嘟囔着“听说恶毒少女打人很厉害……”转身逃之夭夭。
美希恨恨地放下拳头。静宜劝道:“这种人轻易被真雅骗,又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美希鼓着腮帮子:“说我也就罢了,偏偏说到你头上。”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美希的“恶名”,连带唯一的朋友静宜也受连累。
两个人形影不离,更是加深了众人对静宜的“误会”。
美希转身:“我……我出去给你买点儿水果!”转身跑出了医院花园。
静宜一怔,很快明白过来,轻轻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