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三端,皆日俄所以胜败之大原因也。俄国之侵略属地也,往往先据其地,而后徐图整理。而其侵略之也,则委任一人,责其后效,而不问其所为。其于中亚细亚,于西伯利亚皆如此。此种手段,用之古代可也;用之今日,则殊不相宜。何则?今世纪殖民政策盛行,大抵殖民所至,即实力所及也。即如满洲、朝鲜,俄国虽鹰瞵虎视,而其实力,实不能与之相副。据战前调查:日人在朝鲜者近3万,而俄人则不及百。日本与朝鲜贸易,年额在千万元内外,俄则不过二三十万元。则其实力,实与日相差甚远。不特此也。俄人对满洲之贸易,本年为入超。并有各国货物,经满洲输入西伯利亚者。自筑中东铁路,乃强输其国之货物以代之。于是日美在满洲之贸易大减。日本当光绪二十六年,输入满洲之货物,为183万。明年,减为142万。二十九年,又减至114万。此等封锁之政策,安得不招人嫉忌?日俄战时,俄人口1.2亿。其中9500万在欧俄,900万在波兰,260万在芬兰,900万在高加索,在西伯利亚者仅570万,中亚细亚者仅770万耳。故为俄计者,当尽力开发其所已得之地,而不必更垂涎于所未得。而旧时侵略所用之手段,亦宜亟改变。即如俄前此委任之总督,其地位介于中央政府与府县之间,与驻外大使比肩。当交通不便,中央政府鞭长莫及时,用之可也。及其交通发达,指臂相联,其制即成刍狗。故西伯利亚铁路之成,有谓黑龙江总督亦可废者。俄人顾于其时,复设一极东总督,崇其权位,比于副王。主设此等制度,愿居此等地位者,其必贪权喜事之人,不能有益于国审矣。故日人谓“俄人之专制为蒙古式的,其武力亦蒙古式的。日在亚洲,而为欧洲之新式国。俄在欧洲,而为亚洲之旧式国。以日战俄,乃以新战旧,其胜实为理数之必然”云。亦不能谓其说之无理也。
抑予观于日本之已事,而有感不绝于予心者,则日人之爱国,之武勇,皆为世界所罕见,其致胜决非偶然也。请略述其情形,并采摭其轶事,以资观感而备谈助焉。当干涉还辽之后有一俄人游于日本,憩牛乳肆,见数日童自塾归。与语,爱之,赠以糖果。日童怀之去。已复还,曰:“君俄罗斯人乎?”曰:“然。”曰:“若然,则吾不受君糖果。今兹还辽之役,吾国深受俄国干涉。俄吾仇也,将来当与之战,忍受君糖果乎?”还之而去。俄人大惊,以为日本不可侮也。此事在乙未(1895)丙申(1896)间,当时外报载之,吾国报纸,即有译之者(似系时务报)。吾国之人,亦以为谈助而已。恶知实为日本胜俄之远因邪?尼古拉二世之为太子也,游于日。至琵琶湖,乐其风景。谓左右曰:“何时得筑离宫于此乎?”左右皆谀之,曰:“不出数年耳。”警吏津田左藏通俄语,愤甚,即发枪击俄太子,伤首。幸得愈。日俄战时,俄皇犹以当时头扎绷带之摄景,颁发军中,以作士气云。津田虽椎埋乎?其爱国亦可风矣。及战事既开,则日人爱国之行为,尤有悉数难终者。东乡之初塞旅顺也,招决死将卒77,应募者2000余。其后闭塞之事弥艰,而愿往之士益众。末次乃至2万余。攻南山时,俄国炮火猛烈。日炮兵屡易阵地攻之,无效。司令官乃下令猛袭。一联队长闻令,号于众曰:“今日之事,吾侪不死,则事不集。愿决死者,皆从我来。”举军无不举手从之者。此犹慷慨捐躯也。金州丸之沉也,第三十七联队第九中队步兵百二十人在焉。大尉椎名氏,与他将校,出甲板观敌势。归语众曰:“彼优势之海军也,我陆军也,妄动无益。其静以候死。”众皆泰然,列坐不动。已而俄一士官来,复去。椎名谓众曰:“死期至矣!宜呼帝国万岁,从容就死。”语未既,水雷发。船裂,水入。舰众皆立甲板上,大呼帝国万岁,唱联队之歌。已而以束手就死,心有不甘,议决发枪射击。枪突发,俄人大惊,急退其舰,而发大炮水雷沉之。日兵皆从容射击。弹尽,或自杀,或两人相杀,或沉于海。其入海得片板而生者45人。
所谓从容就义者非邪?非有勇知方,孰克当此,此以言乎其军队也。至于人民,闻将开战,多退职辍业,求为志愿兵。有检查体格不合而不肯去者。名在预备后备者,70余人,旅于美,召集令不之及。70余人者,不欲幸免,皆弃职归。旧金山之报馆,闻其事而壮之。皆索其摄影,登诸报端,题曰“赴国难之勇士”。而非战员之所以鼓励其战员者尤至。父送其子,则曰:“吾家尚未有死国难者,汝其死于敌,以为家之荣。”未婚妻送其夫,则曰:“君若战死,当为君守空房,养父母。若败归,请绝。”新泻县刈羽郡枇杷岛村小林久二郎方合卺,召集令至。即引杯酌新妇,又自酌也,遽去。凡送战士之人,无不祈其战死者。其士战多死不旋踵。岂恶生乐死,皆异于人之情哉?还则无生人之趣,即谓其无生还之路可也。兵士之出征也,有财者往往厚赠其行,或以时存恤其家。工商主人,或给庸值之半,若三之一,四之一。农民之邻里,则结约代耕其田。医者于出征军人之家,自往视其疾,且给以药。示卖者于军人之父母妻子,多减其值。有战死者,全国报纸记其事,载其像,又或悬其像于有关系之地。其尤烈者,则为铸铜像,尊为军神。以其姓名,名其所居之地。又必赡恤其遗族。故其人多慷慨从军,无以家事为忧者。人情莫不念父母,顾妻子,岂其独异于人之情哉?知社会于战死者必不没其劳,而后顾无可忧也。其尤异者,高松市新町中川虎吉,所蓄仅纸币15元,尽举以供军费。横滨石川伸町大川政宪,年8岁,以父母及叔父所予之款,积至4元3角2分9厘;宇都宫寻常小学校二年级生林祥太郎,储金1元;皆以献。纪伊国边町中野彻辅,年10岁,自开战后,散学则负煎饼卖之,得金1元,以献。
香川县木田郡冰上村上田千一,为高松商业学校预备一年级生,以星期日彻夜造草鞋50双,献于陆军省。神奈川县伊佐卫门,年65,盲10年矣,以造草鞋为业,尽售所积,得金15元,以献。福冈县远贺郡津田甚七之母,年82,造草鞋400双以献。山形县北村山郡西乡村,举村之人,皆戒吸烟,而日纳资1角。此外典田宅,鬻衣服,脱簪饵,捐时计以助军费者,不可胜数。妇女则缝战衣,囚徒亦增工时。天皇则出宫内之古金银,交银行以为兑换之本。呜呼!以视覆巢将及,而犹日事搜括,备作犹太富人者,何其远邪?何其远邪?日本之战胜,又何怪也?读者闻吾言,且将哗然曰:“此帝国主义,此封建思想。”将非笑之,怒骂之矣。吾敢正告今日之士曰:人类之武德,无时而可消灭者也。姑无论今日,尚未至讲信修睦,干戈绝迹之时。即谓已至其时,而人类与天行之战争,终无时而或绝。所以扞御天行,征服天行者,亦人类之武德也。不然,则人类文明将不可保,而或几于息邪?而况今日,距大同之世犹远邪?夫人类之所当垂念者在将来,而其所当慎保者,尤在现在。且无现在,安有将来?即谓有之,而一失现在之地位,有较保持现在,牺牲至十百千万倍,而犹未能恢复者。“我宁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其念之哉!世界大同,人类平等,其理论非不高尚,其志愿非不宏大,然行之自有其程。一误其程,则滋益世界之纠纷。我不自保,而人亦受其弊。慎毋瞩千里而忘其睫,慕虚名而受实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