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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日俄战争(14)

抑更有一言,为当世正告者,则今日帝国主义之国家,谋侵略亚洲东北区者,亟宜自戢其威焰。而吾国亦宜亟图自强,谋自保以御外侮,即所以维持世界之和平也。俄人之侵略东北,其为帝国主义,无待于言。即日之战俄,藉口自保,其实又何尝非帝国主义者?自胜俄以来,其所行者,较俄且变本加厉矣。夫日人之侵略东北,其所藉口者,曰:待以解决人口问题也。然人口问题,何法不可解决?何必定如今日之所为?1927年,日人对北京之张作霖政府提出要求时,其满铁社长山本氏之言曰:“日本人口之增加,年近百万。必自满蒙输入7亿元之原料而后可。满蒙者,吾日人待以解决人口及食粮问题者也。”其言似矣。然韩人屯垦我国者,自昔有之,亦未尝不足以谋口实,而何必如日人,必欲提出土地所有权,租借权等条件;且侨民所至,随以警察何为?平和贸易,吾人岂尝拒绝?而何必如今日之把持铁路,专谋垄断?抑日人有求于满蒙者,将遵两利之道,俾满蒙日益开发,而彼亦得以解决其人口及食粮之问题邪?抑仍如帝国主义之殖民政策,专瘦人以肥己也?由前之说,则吾国内地,人满之患,不下于日。吾人今日,固不必效法美国,拒日人之来;日人亦岂可喧宾夺主,转欲拒吾之往;且绝我故居满洲之民之生路?由后之说,则直自承其为侵略可耳,而何喋喋呫呫为?

盖日本之为国,****之国家也,亦军阀执政之国家也。彼国自古为岛国,故其国民,偏狭的爱国之念甚强。王政复古以前,藩阀本大有势力。维新之业,又成于长萨两藩之手。故两藩在日本,实有大权。日本之海军,握于萨藩人士之手,陆军握于长藩人士之手,此略通日本政情者所能知。日本之民众,未能参与政治;即其所谓政党者,亦有名无实;而惟官僚及所谓元老者,实尸政治之执行与操纵。亦略通日本政情者所能知也。夫元老亦军阀之代表也(元老之名,宪法无之。其人居枢密院中。枢密院之职,不过备天皇之谘询。然其人既有资格声望,其言自有效力。事实上内阁更迭之际,天皇恒谘询元老,以定继任之人。故元老不居政治之冲,而实有操纵政治之力。又当光绪三十年,即1894年,山县内阁,以枢密院令,定海陆军两部,必以现役中将以上之军人长之。1913年,改以预备及退伍之同级军人为限。军人在实际,恒听命于参谋部及海军军人会。组阁者之意见,苟与军人不合,军人无肯出就海陆长之职者,内阁即无由成。既成之后,意见不合,海陆两长辞职,内阁即复瓦解。1912年,西园寺内阁,因不赞成朝鲜增加两师团之策,致阙海、陆长而辞职,即其事也)。故日本全国之政治,实握于军阀之手者也。夫一种人物,至能独立而成为阀,盖亦非偶然。此必非但顾私利者所能为;彼必略有福国利民之心,亦必颇能举福国利民之实,此观于日本之已事,吾侪决不否认者也。虽然,凡事不可过于其度。过于其度,则向之功德,今遂转而为罪恶。日本今日之军阀,得毋有为其自身之权利势位计者乎?抑诚鉴于国家之情势,而以扩张军备为急也?夫谋国而徒知扩张军备,在识者已议其偏。若略有维持其阶级之心,则推波助澜,更不知其所届矣。1922年之秋,日本与俄国,方在大连开会议之时,忽有所谓密售军械事件者,初列国在西伯利亚撤兵时,有军械19车,交由日本保管此军械,或曰:“实旧俄帝国之物,购自欧美,价约3亿元。因畏德人潜艇袭击,绕道太平洋,运至西伯利亚,然后转入欧俄”,或谓“即捷克军物”。

未知孰是。当各国共同出兵时,此项军械,即由各国共同保管。其后各国兵皆退,而日独留,乃即以其事委诸日。当其委托时,由日法捷克三国官员,会同封识。及是,忽有军械由海参崴密运满洲,售诸张作霖。有数起为税关所发觉,或疑所运即是此械。乃相与启封检验,则械已全空;捷克封识,亦不知何往矣。众皆谓“日军官有意为之,而参谋本部实主其事”。或以质其参谋总长上原氏。上原氏直认不讳,曰:“吾将使狄弟里联合张作霖,在日俄之间,建一缓冲国。张作霖所缺为械,狄弟里所缺为粮,吾故使之互相交换云。”(狄弟里者,俄国王党,时在海参崴,亦俄旧势力受日本保护者也)且曰:“不建此缓冲国,则日本帝国之前途,惟有灭亡,更无他说。”此言一出,列国大哗。即日本国民亦无不异口同声,攻击其军阀者。夫日本此等行为,亦得谓为人口食粮故,不得已而出此者乎?盖日本今日之军阀,其眼光太觉偏于武力,此实其识见不免流于一偏之弊。而无论何等阶级,及其权势既盛,亦无不有维持其阶级之私心。此不期然而然,无可避免者。日本今日,军人之举动,谓其全无增加军界权势及军人利益之心,无论何人,不敢作是语也。国家之政策,贵在统观各方面以审其因应之宜。若举国惟一阶级之马首是瞻,一意孤行,宁免亢龙之悔。远者且勿论。俄人当日俄战前,岂非泱泱大风,专以侵略为志者乎?即日俄战后,宁不亦遗威余烈,炙手可热乎?曾几何时,遂转为他人所侵略,岂非不远之鉴哉?而奈何不远而复者之少也。

欧人之性质,有与吾异者。吾国当内乱之时,恒不暇措意于外侮,以致每为异族所乘。欧人则内乱愈烈之时,民气亦愈奋,愈可利用之以御外侮。法国革命之际,一战而逐普奥,其明证也。俄人亦然。当其国体甫革之时,敌国乘于外,旧党讧于内;土地多被占据,兵财两极困穷,几于不国矣。乃俄人一呼而集农工为兵,4年之间,众至530万(俄人之创设红军,事在1918年3月至1921年1月,其数凡530万人。是为苏俄兵数最多之时。此后内乱外患皆平,兵数次第裁减。今常备军只余56.2万而已)。以之戡定内难,攘除外敌,再离寒暑,遂奏肤功焉。其力亦足畏矣。凡物不能不随环境而变,其自身亦不能保其无变动。俄人初革命时,尝以选将及议决作战计划之权,畀之军士,已而知其不适用,悉废之。改用旧时军队集中权力之法,将校亦多用旧人。故俄之军队,其性质已潜变矣。此种军队,他日为何种势力所利用,殊未可知。而要之非不可用以侵略者,则断然也。

近人有言曰:“满洲者,东方之巴尔干半岛也。”岂不信哉?当日俄战前,美日国交本辑。及战局既终,美人乃转而袒俄。日本所派议和专使(小村),深受不良影响而归,美日始交恶。其后以美国下院,通过移民律,禁止日人入美,弥为日人所恶。而美国扩张军备,县夏威夷,据菲律宾,亦为日人所嫉忌。感情本易变之物;国际间之感情,尤常随利害为转移。日美间之感情所以终不得融洽者,实以日俄战后,日本势力骤张,与美在太平洋之权利有冲突故也。日美战争之论,甚嚣尘上,亦有年矣。

日本国力与美国相差太远。战争之事,短时间盖难实现。然满洲之权利,日人必欲一手把持,美人未必遂甘放弃。俄国既难与日调和,英人又将与美并驾;则此问题弥以错杂,而其情势滋益纠纷,真将成为东方之巴尔干半岛矣。夫巴尔干半岛则何能为?虽然,今人又有言曰:“满洲者,东方之阿尔萨斯、洛林也。”阿尔萨斯,洛林之已事,稍读世界史者所知也。一阿尔萨斯、洛林,而其推波助澜,贻祸之烈,至于如此,况十倍于阿尔萨斯、洛林者乎?然则丧阿尔萨斯、洛林者固忧,得阿尔萨斯、洛林者,未必遂为福也。

吾非为大言以恐吓欲侵占满洲之人也,吾敢正告世界曰:凡侵略、独占、封锁诸名词,一时见为有利,久之未有不受其弊者。凡谋国者,孰不欲计万年有道之长?而患恒出于其所虑之外。此非人智之所及料也。向者满洲人之入据华夏也,虑其故乡为汉人所移殖,而后无所归;又恐其民与汉人接触,失其强武之风,不能保其征服者之资格;则举满洲而封锁之,凡汉人出关者有禁。又不徒举满洲而封锁之也,乃并蒙古而亦封锁之,凡汉人至蒙古垦荒者亦又有禁。

而己则貌崇黄教,与结婚姻,以买蒙人之欢心。联接满蒙,以制汉人,实清代唯一之政策,以是为二重之保障也。在清人岂不自谓可高枕而卧乎?即预虑其失败,也不过曰:“汉人膨胀之力,终非满蒙所能御;此等防线,仍为汉人所突破”而已。岂知有所谓“西力东渐”者,自海自陆,两道而来;而满蒙遂为极冲;向者“限民虑边”之政策,适以自贻伊戚,丧其祖宗丘墓之地,而并贻满蒙人以大祸也哉(汉人拓殖之力,终非满人所能制限。故清初之禁令,不久遂成具文。其后清廷遂默认其开放;久之,且有官自开放,招汉人前往者矣。然汉民移殖之力,究为所抑制,其速率不免大减也)。夫自今日观之,满人封锁之失策,固已洞若观火矣;然在当日,岂能逆睹乎?然则今日封锁满洲之人,安知异日不有出于意料之外之祸,一如西力东渐,为清人之所不及预料哉?故好矜小智者,未有不终成为大愚者也。此则帝国主义者流所宜猛省也。

虽然,我国之人,实有不容以此自恕者。夫我国文化之渐被于东北也亦旧矣!勿吉、室韦,当唐时,非皆我之羁縻州乎?明初,我国势力,实犹达今鄂霍次克海及日本海沿岸。明初所设野人卫,实今吉、黑二省极东之地,亦即清初所服之东海部也。永乐七年,曾设奴儿干都司于今黑龙江口。清光绪十一年,曹廷杰奉命考察西伯利亚东偏。尝于特林地方(在庙尔以上250余里,混同江东岸。庙尔者,黑龙江附近之市也),发见明永乐敕建及宜德重修永宁寺碑,皆太监亦失哈述征服奴儿干及海中苦夷之事。苦夷,即库页也。然则我国盛时,声威不可谓不远。而卒之日蹙百里,不自为政,而贻远东大局以东方巴尔干之忧,能无反省焉而自愧乎?世惟不自有其权利者,乃致丧失其权利,而启他人争夺之端。争权者以强而召祸,丧权者以弱而遭殃,其罪恶异,其为罪恶均也。我国人其深念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