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两种道理:其一,这阿罗号本来是中国的船,船主也是中国人。虽然他在英国登记了,然而到中国官员上船去拿人的时候,登记期限已经过了十天。这只船纯粹是中国的船,便不能禁中国的官员上船拿人。其二,这巴夏礼不过是个领事,领事的职权不过是保护本国的商人,并没有发兵去同外国打仗的权柄。所以这件事情,英国是全错了的。要是当时的中国人知道交涉的公理,把这件事情去同英国的政府交涉,这巴夏礼一定要得个处分,英国政府还要向中国谢罪呢。苦于当时的政府是个一点儿事情不懂得的,有了理不会说话,听凭巴夏礼回去装点成一面之词。把阿罗号登记已经期满的话抹掉了不提,单说中国人毁坏英国的国旗,便是侮辱英国国家,便是侮辱英国国民的话,去激动英国人。那英国人本来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加之以外国人的性质是最敬重他本国的国旗的,自然是全体激昂了。然而当时英国的议员,还有不以为然的。说是我们英国虽然可以保护普通的商船,却不便去保护海贼。阿罗号船上既然有了海贼,是天然应当拘捕的。要说是在英国登记了,中国官员就不便拘捕,那么,随便什么海贼的船,只要是英国船舶所登记,便可以在中国海上横行无忌了。诸君,你道这话不是公平得很么?苦于当时的英国政府是个主张强硬的,见侵犯中国这件事情在议院里通不过去,便把议院解散了,重新选举起来。那时候,英国之民本是激昂不过,自然是主张开战的占了多数了。刚刚这时候,广西省里又杀掉了两个法国教士,于是法国人也同英国合起兵来。
咸丰六年(1856)十二月,英、法两国的兵到了广东了。这时候,大家都知道要发兵防备的。虽然当时的兵力不很充足,然而四乡的团练,一共就有好几十万。有人倡议召集了四乡的团丁来保卫省城,便是四乡的团丁也自愿带粮入卫。这不是很好的事情么?这位叶总督偏偏不要,他说是外国人不过虚张声势,一定没有事情的,依旧安坐在衙门里,读他的书,办他的公事。四乡的团练一个也不许进城,城里头也丝毫不做准备。英、法的兵一到,竟把省城攻破了,把叶总督掳了去。后来竟死在印度。这种志大才疏的人,也算得又可恨又可怜了。你道当时的叶名琛为什么这样胆大呢?原来他生平是最相信扶乩的,每同外国人打交涉,一定要去请示乩仙。这一次,也曾去请示乩仙的。乩仙对他说,一定没有事情。所以他不做准备。谁知道堂堂的广东总督,就送在一个乩仙的手里呢。这也可以做个迷信的前车了。
从这一次以后,广东的省城便给英、法两国人占据了三年,到和议成了,方才交还。
七、京师初陷
英、法两国既把广州城占据了,便想趁这机会扩张他们的权利,俄、美两国也想趁这机会把通商的条约改订,便四国各派了使臣,写了一封信给中国的宰相,到上海来托两江总督转达。朝廷上得了这封信,便叫两江总督回复他道:英、法、美三国的交涉,交给两广总督办理,俄国的交涉,交给黑龙江将军办理。四国的使臣不听,依然直往北边走。咸丰七年(1857)二月,到了天津。朝廷没法,便叫直隶总督傅恒同他开议,却又并没有派傅恒做全权,遇事总要奏请,那事情自然迟滞了。议了两个月,议不下来。英、法两国道是中国有心延宕了,便下令军舰打破了大沽炮台。中国政府没法,只得派了大学士桂良、花沙纳两个做了全权大臣,重到天津同他两国开议。一共议定了新约英国五十六条、法国四十二条。其中最紧要的是开牛庄、登州、台湾、潮州、琼州五处做个通商港。这时候,正是洪、杨起兵的时候,条约中又言明,洪、杨平后,从汉口到上海长江沿岸,听凭英、法两国选择再开三处做通商港。赔英国商亏、军费各200万两,法国人各100万两。允许英、法两国的商船在长江里头航行。英、法两国各派公使驻扎在中国京城里。中国也派公使驻扎在英、法两国的京城里。
这一次的条约,言明一年之后到中国的天津来彼此交换。这时候,英国的政府颇有些有意挑衅,当时派了使臣来,便吩咐他一定要从白河里走到天津,中国人不准他走也得硬走的。这件事情,当时英国公平的人也颇不以为然。然而他的政府决计如此主张,这奉派到中国来的使臣自然是遵令而行的。咸丰八年(1858)五月,到了大沽口,便要硬走白河口到天津。这时候,正值中国的僧格林沁在天津设防,便照会他们改从北塘口,走蓟运河里进去。英、法的使臣不听,带了兵舰硬从白河里闯进来,中国的炮台上便开炮打他,把英、法两国的兵船打坏了四只。两国上岸的兵士,不是打死,便给中国人擒住了,一个也没有回去。英、法两国的公使,只得退回去逃到上海。
这一次的事情,本是英、法两国错的。要是当时的政府据着理同他们交涉,英、法两国也未必有什么说。谁知道当时的中国政府又是糊涂的,见打了一个小胜仗,便得意非常。下了一道上谕,说什么“英夷狂悖无礼,此次痛加剿杀,应知中国兵威,未可轻犯”的话。把去年所订的条约废掉了,叫他们另外派人来,到上海重议。这么一来,把有理又变做无理了。咸丰十年(1860),英、法两国又派了兵船来。六月里头,从北塘口攻进来,绕出大沽炮台的后面,大沽炮台又失陷了。朝廷派僧格林沁同胜保两个先后出兵,都打得大败。八月,咸丰皇帝逃到热河,英、法两国的联军先把圆明园占住了,然后进据京城,后来又放一把火把圆明园烧掉了。这便是中国同外国交涉以来,京城的第一次失陷。
这时候,朝廷没法了,只得派留守京城的恭亲王再同外国人议和。除掉去年所订的条约照旧承认外,又把赔款的数目改做了800万,添开了天津做个通商港。香港对面的九龙半岛也让给英国人。还允准外国人到中国来游历。
诸君看这咸丰十年(1860)同英、法两国人订结的条约,吃亏大了么?谁知道还不算大,还有更大的呢。你道是什么事情呢?咳,从古以来,打败了仗失掉土地也是有的。至于一仗都没有打,糊糊涂涂的订结条约,把几百万方里的土地送给人家,这真是从古所未有了。我们中国的东北两面是同俄国接界,料来诸君也是知道的。现在东三省同俄国的疆界,北边是黑龙江,东边的界水便是乌苏里江。咳,诸君,你道向来的疆界就是如此么?原来黑龙江的北边还有一支大山脉,叫做外兴安岭。康熙年间,同俄国人订定的界约,本是把这外兴安岭做疆界的。那时候,黑龙江、乌苏两江两岸完全是中国地方。到后来,俄国人知道这个条约订得吃亏了,便派人到东方来,暗地里侵占中国的地方。中国的官吏,本来于疆界一事不大注意的。这时候的东三省,又全是派满人做官,比了汉人更其昏聩。听凭他在黑龙江沿岸造城堡、开港湾,一概置诸不问。俄国人见中国糊涂,落得趁此要求。咸丰八年,在天津订定条约,把黑龙江以北的地方通统送给俄国人。到咸丰十年,同英、法两国讲和,俄国的公使颇调停其间,便自以为功,要求中国在北京再订条约。又把乌苏里江以东的地方,通统送给俄国人了。这两次条约送掉的地方,一共有两百八十多万方里。俄国人取去便建立了阿穆尔、东海滨两省。这地方既有森林狩猎之利,又有黄金矿产之饶。俄国人得了真是无尽的宝藏了。只可惜我中国白白的把几百万方里的土地送给人家,谢也不曾听得人家谢一声,倒还替后来种下了一个祸根呢。
八、中俄伊犁交涉
道光(1821-1850)以前,中国政府是全不知道外国情形的,看了西洋各国人,就同古时候遇见的小蛮夷一样。从五口通商同咸丰八年(1858)京城失陷打了两次败仗,才略有些知道现今外国人的势力了。这时候,正值洪、杨起兵,占据了东南。洪、杨平后,北方又有捻匪之乱,中国足足打了二十年仗,那兵力自然比承平时候好些。这班平乱的将帅都是身历兵间,确有阅历的,且知道中国的兵力,平定内乱虽然有余,抵御外侮还是不足。所以乱定之后,就急急于练兵。不但陆军改练新操,就是海军也到外洋去定买了许多铁甲战船,克期兴办。还设了船政局制造军舰,制造局制造枪炮。这样说来,中国要变做强国了,何以后来还要吃外国人的亏呢?咳,诸君有所不知,强国的这件事,其中有许多的曲折呢。不单是练了兵就有用了。况且当时这一班人,连兵也没有真练得好,自然是没用的了。闲话休题,如今且把同治以后外交的情形,讲给诸位听听。
要说同治以后的外交,第一件就要说到俄国人。咳,诸君,俄国人曾经要挟我们,割了我们东北边几百万方里的地方。这话我先前不是说过的么。谁知道他心犹未足,还要割据我们的西北边呢。原来中国的西北边,有一个新疆省份。这新疆省,有一支大山脉叫做天山,横亘在这里头把这一省分成两路。南边叫做天山南路,北边叫做天山北路。这天山南、北路地方,设立行省,还是光绪十年的事情。以前天山北路叫做新疆,天山南路叫做回疆。这天山北路,原是一种人叫做卫拉特人的地方。天山南路却是回部的地方,都是清朝乾隆年间打定了,把它收进来的。这时候,新疆省的西北,回族的部落还多着呢,也都到中国来进贡,算是中国的属国了。要是这时候,中国政府有些识见,把这地方早些经营经营,中国的疆土,比如今还要大得多呢。却通统置诸度外,不去管它。到后来便都给俄国人占了去。这个好比下棋的人,第一着棋子已经走差了。
到同治年间(1862-1874),新疆西北的回部,已经通统失完了。刚刚新疆又有了乱事,俄国人便趁此把伊犁占据起来,那交涉就弄得很棘手了。你道是什么乱事呢?原来新疆一省回人是住得很多的,便陕西、甘肃两省,回族也是不少。当洪、杨同捻匪起兵的时候,回族里头的坏人,也便趁机起来扰乱了。陕、甘两省毕竟是个内地,虽然扰乱,还做不出什么大事情来。至于新疆,这时候还没有改设行省,兵备是很单薄的,一扰乱自然是更不得了。有一个回部里头的宿将叫做阿古柏帕夏的,便占据了天山南路,竟自立了,算是一个国。这天山南路,本来西边和俄国,西南边和英国人所灭掉的印度接界的。英、俄两国竟承认他做个独立国,同他使命往来。你道这事情不是很难收拾的么?何况俄国又趁此机会,占据伊犁呢。
中国当时,虽然内地多事,一时顾不到西北边,然而俄国人占据了伊犁,是不能不问的。你道俄国人回答什么话呢?他说伊犁也是个通商的地方,现在中国兵力顾不到西北边,怕是俄国的商务因此受了损害,所以暂时占据了,不过是替中国保守保守的,要是中国的力量能够顾得到新疆,俄国就立刻退还。咳!你道他真有这种好心么?原来这时候,中国的内乱还没有平定,阿古柏的兵势却又很大,他料道国家没有兵力顾到新疆的,落得说话大方。这句话,却不是在下栽诬他的,便外国人的议论,也都说是如此。谁知道中国把洪、杨的兵同捻匪削平了,又平定了陕、甘的回乱。到光绪元年(1875),左宗棠便带兵出关,三年(1877)年底,竟把新疆收复了。这时候中国照着前此的话,要求俄国人退还伊犁,俄国人倒没得说了,便又节外生枝起来,道是要我退还伊犁,中国须得办到两件事。是怎么两件呢?一件是以后要中国能保得新疆一方面从此安稳;一件是俄国人替中国保守伊犁,款子已经花得多了,中国人应当算还他。你道这话岂不可笑么?当时中国就派了一个使臣,唤做崇厚,到俄国去议。谁知道这崇厚是个没用的东西,受了俄国的迫胁,到光绪五年,把草约拟定了。照这草约,要赔俄国人五百万卢布的银子;准俄国人在新疆的吐鲁番、甘肃的嘉峪关设立领事;天山南、北路都要准俄国人通商,概不收税;还要在直隶北边的张家口设立行栈,准俄国人从张家口到天津,天津到其余各通商口岸,贩卖货物。然而中国得到什么呢?却不过还我一个伊犁空城。伊犁四面的险要,俄国都占去了。你想这还成个什么条约呢。中国自然是不承认了。便革了崇厚的职,召他回国治罪,改派了曾纪泽到俄国去议。这位曾纪泽是曾国藩的儿子,却有些外交手段的。恰好这时候,左宗棠在新疆兵事也预备得很严,俄国人不敢冒昧和中国开战,便也退让些了。到光绪七年条约订定,多赔了俄国四百万卢布的银子,把伊犁旁边的地方多争回了些。中国同外国的交涉,这一次要算是办得较好的。然而伊犁的西边,究竟还失掉些地方,这个却不能全怪办交涉的人。当时的中国兵力实在不足,要同俄国人开战,不过虚张声势的话。要是真个开起战来,就未必靠得住了,因此也只得放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