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送你一抹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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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半次旅行(3)

同桌不会。他继续着他的游乐事业。他说,上课得专,下课得散。意思是想告诉我,上课的时候得专心听课,下课的时候就得拼了命玩儿。

我很喜欢足球,时常幻想在城市校园的操场上,拉开阵势,于烈阳之下的一片欢呼中,踢得酣畅至极,大汗淋漓。可我知道,我终究是幻想。这里的足球场,别说看台,狂风一过便扬尘漫天,黄沙滚滚,见不到人影。

每次课后,同桌都会在足球场上拉开嗓子叫唤我们,一面奋力踢球,一面朝我们挥手。我不做声,他们也不曾理会他。但这好象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激情。他照旧尽兴奔跑,自行传球,射门欢呼。

老师的哨声一响,他仓皇地抱起足球,越过树林,奔入教室。而后,气喘吁吁地问我:“我叫你来跟我一起踢球,你怎么不来呢?我一个人踢得可开心了!”

每每此时,我都是摇头或者大笑。实不明白,是他太过于寡闻,没有见过真正的足球场,还是他真爱足球爱得那么癫狂?

不管怎样,我和其他的伙伴没有一个人加入他的队伍。他们在我的带领下都向往着,能节省些气力下来,去真正绿草如茵的足球场上踢一局。

有人笑他是傻子,说一个人踢也能踢得那么开心。也有人说,那足球场就是他一个人的。的确,不论阴天还是晴天,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去那黄土漫漫的空地上挥汗如雨。

有一个周末的午后,我和伙伴们爬山归来,见他一人在山洼里忘乎所以地踢球。我们站在清风中笑他,用树枝扔他,嘘他,说他是傻瓜。

他生气地指着足球道:“你们敢下来和我比一比吗?我天天练,你们谁能踢得比我远?”

没人理会他。有人撒开了声说:“那是你一个人的足球场,你一个人踢吧!”

他不理会,继续竭斯底里地向我们下挑战。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嚷嚷着冲下山去,预备和他一决高低。

我们站在山上,哗啦啦摇着松树给他助威。可实力悬殊太大,下山那小子战败,落荒而逃。

瞬间,几十个伙伴笑骂着奔下山去,一一撸起裤腿找他比试……

那个云散风清的午后,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足球蕴藏的真正快乐。而更让我为之动容的,是同桌那一份无所顾虑的恬淡与纯真。他让我彻底明白了,真正愉悦的心,在任何角落,任何场合,都能自得其乐。

【我的史铁生】

床头依旧搁着1991年1月的《上海文学》。因为其中一篇题为《我与地坛》的散文,我把这本杂志留到了今天。

床头的书,每年一换,不断有旧的下来,新的上去。唯独这本《上海文学》始终放在那里。因为每隔半年,我就会翻出来看看,再读读,再去追寻一些模糊掉的情感。

因为这篇散文,我走上了文字这条路。每每遇到挫折和磨难,我总会想起该文的作者,史铁生。一个即将出国的有志青年,被飞来横祸夺走了下半身,他不能跑,不能走路,甚至连动一动都不可能。我以为,他的不幸已经走到了极点,可谁能想到,1998年,他又因为严重肾病,不得不接受透析,并以此维持艰难的生命。

听说,他每天大部分的日子都是在病床上接受各种检查。我记得他曾对自己打趣:“我的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因为他的坚强,我始终没有放弃追寻文字。尽管我写的不够好,不够动情,不够成熟和理智,但是,我至少是快乐的,是满足的。

几年前,买了他的《病隙碎笔》,洋洋几十万字,几次读到热泪奔腾,难以自抑。我第一次觉得心疼,为这个素未谋面的文友,恩师。

我记得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说过:“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只是,我从来都没料到,这个日子会来得这般凑巧,来的这般匆匆。

2010年的最后一个清晨,铁生走了。他终于还是向命运妥协了。如他所说,谁也逃不过这个必然要降临的节日。而这一天,对于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旧的一年即将消逝,新的一年缓缓开始。

他来这个世界,注定是要遭受磨难的,注定是要成为千万人的精神导师的,注定是要为那些不公不正不可承受的伤痛划下坚强伏笔的。因此,冥冥中,他才会选择在这一天离去,以此暗示我们,新的生活,新的一年,新的生命,终将开始。

我又想起了铁生在《我与地坛》中的描写:“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

我的眼眶再度湿润了。因为史铁生不知道,在这个苍茫的尘世中,还有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在无形而又残酷的时光中,默默注视着他,目送着他。

2011年元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新版的《我与地坛》。可是,这些样书走得实在太慢,以至于赶不上铁生匆匆的脚步,追不着铁生匆匆合上的眼睑。

我相信,在很多人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史铁生——他坚强,善感,怀柔且温慈。而这个史铁生,只属于我们,只属于永生的灵魂。

【我不过是个坏孩子】

十年后,同学聚会,我呆坐窗前踟蹰茫然。很多人打来电话,急切中卷着怜责。来吧,兴海,十年了,多想见你一面啊。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该去。因为当年,我不过是个遭人厌恶的坏孩子。虽然,这些年转变极大,但由于期间并不曾相见,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我仍然是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我。

寻思片刻,我到底是裹着风衣去了。

刚进校门,便有人认出了我。他从人群中探出手来,朝我挥摆,示意我快些。我忘了他的名字,但我记得他曾经坐在我的后排。当时他沉默寡言,与我并不熟络,可并没有因此而幸免于难。

他的冷漠和古板,激怒了年少轻狂的我。

一个夏日炎炎的午后,我把装满大红墨水的文具盒放在了门框上面。他刚推门进来,便被从天而落的文具盒砸得头晕转向,不知所措。

大红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再配着那张怒气冲冲的国字脸,真有种血肉模糊,面目狰狞的恐怖感。

从教室门口路过的小女生们吓坏了,尖叫着四处逃窜。惟独我一人趴在讲台上,笑得涕泪交流。

此刻,重新坐到他的旁边,亲历他的热情和友善,忽然有种深深的自责。

对面的长发女士朝我招手,嗨,海哥,还记得我不?我仔细端详她的面庞,脑中倏然闪过一段画面。

她是坐我前排的女生,长发飘飘。不过,十年前的愚人节后,她便彻底和那头黑亮如缎的长发说再见了。

那天清晨,我把一个绿色的特大号打火机递给她,来,帮帮我,打了半天也打不着,好像是坏了。

她很乐于助人,二话没说便把打火机接了过去,凑着看看,捏着瞧瞧,刺啦,试着打了一下。她绝对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下,疯狂的火苗便吞噬了她的眉毛和头发。粹不及防。

事实,这非但不是一个淘汰品,还是一个精挑细选出来的霸王级打火机。为了使恶作剧达到完美,在她没来之前,我就把气阀拧到了最大。

突如其来的惊吓使她放声大哭。接着,下午,她画了眉毛,剪了头发。

这位在当年一度被我捉弄的漂亮女生,此刻正端坐我的对面。她的真诚和风趣,时常让我觉得愧疚。

老头来了。仍然是那套米色的中山服和黑色的边框眼镜。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起来迎接,我也一样。

他刚看到人群中的我,便笑了,稀客,稀客啊,印象中,似乎你还从来没有对我这般恭敬过,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

他爽朗的笑声使我有种恍如隔世的亲切。少年时期,我随过很多老师,可没有谁像他这般,对我宽容有加,爱护备至。

教导主任曾暴跳如雷地拿着铁丝朝我挥来,所有老师静坐不语,惟独他,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我的身躯。

细柔的铁丝在他瘦弱的手背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后来,伤口未愈,他便执意批改作业,以致墨水渗入其中,再也无法洗去。

他指着那条细细的黑疤对我说,看,酷吧?江湖纹身。

所有人都被他搞怪的表情逗乐了。只有我,难受得说不出半句话。

毕业前,同学录虽盛行一时,却极少有人找我写上只字片语。他们都被我嘲讽过,捉弄过,他们都讨厌坐在后排角落里的我。

中考落榜后,我决定弃学打工。他一直鼓励我,并跟我母亲说,再让他读读看,相信我,能搞那么多恶作剧的脑袋,笨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的这句话,母亲四处筹钱,让我硬着头皮上了高中。接着一走,便走到了今天。

新书出版,他邀我去给他现在的学生们说几句话,我想来想去,最终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么一段肺腑之言:坏孩子虽然惹人厌恶,但坏孩子也有坏孩子的寂寞和烦恼。当然,坏孩子也该有自己的梦想。相信我,能搞出那么多恶作剧的脑袋,笨不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