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送你一抹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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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半次旅行(2)

【想做的和该做的】

很久之前,家中大院有四棵葳蕤的油麦吊云杉。每逢盛夏,便引得无数飞鸟前来,蓄窝筑巢,从明媚清晨一直欢腾到落日余辉。

我爱极了它们。当时真恨不得也立刻生出一对翅膀,跟着它们呼扇而去。就连吃饭时间都不曾放过,端着缺口的青洋碗,怔怔地坐在园中小凳上,看着它们在树来跃来动去,尖叫,欢呼不已。

父亲说,我再这样下去,他只得令人将这四棵油麦吊云杉砍掉,免得因它们荒废了我的学业。于是,我闭门抚卷,心猿意马地投入到了屋内的学习中。

隆冬悄然来临。寂寥的夜里,一场大雪淹没了园中空地。此时,鸟声已远隔我多日。作为孩提时的我,显然已随季节的变迁,将它们全然忘却。

吃饭时,我兴奋得险些将碗打落在地。因为我知道,不用多久,我的小伙伴们将会来家中园子,和我展开一场激烈的雪地角逐。

果不其然。还未吃完饭,他们便在园子里大声唤我了。我拉开木门,顾不得加上外套便顶着洋洋洒洒的大雪出去了。雪仗吸引着我们每一个。我们在雪地里欢笑,跌倒,怒骂,忘乎所以。那一刻,雪地就是我们的所有欢乐,雪地就是我们自由的家。

正在兴头之上,父亲提着满满一桶石灰过来了。他说,我得自行把这四棵云杉漆遍,才能继续游玩。我极不情愿地问,为什么是我漆树?他严肃地道,这树是我要求留下来的,我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好它们,要是长了蛀虫,那就必须砍掉。这样一来,明年就不可能再有飞鸟盘旋欢鸣。

我悻悻地点了点头。可他一转身之后,我又立刻投奔于庞大的欢欣之中。全然忘却了置于树脚的石灰桶。

当我猛然想起这件事儿,大雪早已停去多时。我知道,我得去提着木桶,将四棵云杉细致地刷上一遍,好让蛀虫就此远离它们。可到树脚一看,才知桶内的石灰俨然凝结成块,无法摇动。

要做完这件该做的事,我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用开水将它融化,要么重新调配石灰水。我提着桶子,向屋内缓缓走去。墙外的嬉戏声像蚂蚁一般在我的心间爬动,让我好奇,让我难受,想出去一探究竟。

我告诉自己,只看一眼,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便立刻回来调配石灰水,将所有云杉认真地漆上一遍,静待明日盛夏来临。结果,我还未曾看到就被他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引领而去了。深夜才归。

父亲责打我,没有把该做的事做好。我含泪顶撞道,这么冷的冬雪天,蛀虫早被冻死了,根本用不着漆上石灰水!再者,夏天的时候,小鸟已经把它们给消灭了!

第二年盛夏,飞鸟还未曾越过小园,四棵粗壮的油麦吊云杉就不得不因为蛀虫严重而砍伐当卖。那个流光遍地的季节,我忧伤了许久,仿佛,那四棵云杉就是所有小鸟的唯一归宿,而我的擅离职守,让它们终于无家可归,客死异乡。

也是在那个没有鸟鸣的季节里恍然明白,人生之中,我们想做的事太多太多,而只有将我们该做的事做完,才能不留后患地去做我们想做的事。

【八个值得幸福的理由】

当你尚能安然无损地捧着这段文字细细品读时,你便已经有了第一个值得幸福的理由。时光的长河里,每日都得淘尽多少人的青春和生命,而你,还完整地存活在这个绝美的尘世中,可以听风观雨,荡舟采莲。只要活着,一切都不会是尽头。

当你庆幸自己活着的时候,必然会追忆那些在你往事中做过短暂停留的事物。他们或许曾让你伤感,让你落泪,让你欢笑,让你惊叹,可这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如此多的过去,都毫不遗漏地保存在你的大脑里,让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孤寂的时段自疗自暖,让你可以无悔地感慨自己平淡的一生。这难道不是一个值得幸福的理由吗?

当你因为一家人的柴米油盐,不得不早起奔波忙碌时,我想,你有了第三个值得幸福的理由。那么多的人,那么浩大的城市队伍,有多少人风餐露宿,挤着人流来去却心无牵挂,不知为何。他们外表看似洒脱,其实内心溢满了无可寄托的艰辛。你虽流着汗水,却有汗水值得流的方向;你虽淌着热泪,却有被感动的地方。

当你因上段文字开始怀念在家中垂垂老去,生活几近无法自理的双亲,抑或是在学校琅琅晨读的孩子时,请你为自己鼓掌。因为,你有了第四个值得幸福的理由。上千名成功人士,他们的家庭大都是不如人意的,不是父母分离便是命途多舛,而你,有可以孝敬的双亲,有可以疼爱的孩子,一切的人世欢愉都囊括在那座小小屋檐下,还不值得幸福吗?

当你抱怨这个时代的混乱,俗态炎凉时,请你打开电脑细细查阅,20世纪初,与你只相差几十年的历史。活于那个时代的人,有多少尚存于人世间?侥幸逃脱两战的生者,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又潜伏着多少道不可愈合的伤疤?那些不知名的英雄,用淋淋鲜血为你铺筑了这个可歌可泣的时代。和几十年前的兵荒马乱狼烟滚滚相比,你有什么理由不幸福?

当你看着荧屏上偶然出现的面黄肌瘦的非洲难民潸潸落泪时,禁不住握紧了亲人的双手。或许,在某一个悄无声息的时刻,你已把口袋里原本用来买一包烟,或是取一支口红的几十块人民币捐给了慈善基金,希望他们能给远在异方的孤苦孩子们送去一个温热的面包,一壶甘冽的泉水。庆幸,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即便它曾被某些冷漠的灵魂骂做天真,可你不也明白,这正是他们求也求不来的幸福吗?

当你抱怨父母没有给予天赋异禀时,请你去聋哑学校看看。那些注定要在无声世界中摸索一世的孩子,仍旧不厌其烦地,欣喜若狂地一遍遍练习着发声和手势。更或者,看看那些在黑暗中度过了半生的中年男女,他们对光明的渴望,对生命的虔诚,超乎你的想象。你有健全的身体作为保障,可自行走过一条条幽深的小巷,去经历一个个完整的故事,再告诉那些在苦难中摸索的人儿,让他们永不言弃,难道还有比其更具价值更让人幸福的理由吗?

当你看完上述文字,心存温暖地想要过好剩下的每一天,并决定把这些幸福的理由告诉周旁的每位亲朋时,我想,你有了第八个值得幸福的理由——快乐的无私分享。悲凄之情的传递,只会让更多人徒增伤怀。而快乐的接力,却能让一份原本单调的愉悦无限制地膨胀下去,感染到那些先前找不到任何理由去幸福的忧郁之人。

【借一度凡尘的温暖】

那个卖冰糖葫芦的秃头男人仿佛是在一场春雨后疯长出来的。怔怔地立在楼下,如青草一般,不管清风斜阳,都安分地举着那根木棒。木棒上,是许多鲜红的冰糖葫芦。

我住上楼上。清晨授课完毕,夹着课本匆匆穿过人流抵达楼下时,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他与那些挑担卖水果的妇人不大一样,清瘦白面,隐隐有股书生意气。不管人流多么喧闹,四周多么平静,他都不会张开嘴巴,像往常那些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们一样,扯着嗓子吆喝上那么一句“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快来尝尝吧!”

他的生意一般。偶尔会有施妆摸粉的姑娘在不远处碎碎地议论:“又不是死了亲人,整天甭着个脸!谁愿花钱买气受啊?!”

周末阴雨,男人照旧举着木棒,只是将位置退到了楼道里。雨点哗啦哗啦地洒了整整一日,他没有卖出一串冰糖葫芦,亦没有带伞。站了许久后,仍不见雨停,便硬着头皮脱下衣服盖在冰糖葫芦上,呼哧呼哧地跑远了。

次日,一帮青年志愿者敲开了我的家门,意在阳台上安装一个类似遮阳棚的东西。我看看有我的学生在里面,客气地笑道:“不用了,我住三楼呢,用不着这东西。”

一女生捂紧嘴巴,忍住大笑,咕哝着说:“老师,不是给你安的,是给楼下那大叔装的,他……他……是个哑巴。”

我恍然醒悟过来。这些孩子,原来是想用一种温和,又不为人知的方式给那位不苟言笑的生活苦难者送去一丝慰藉。

大雨之后,他很久没再来过,想必是病了。临近期末之时,他又举着木棒站在了原位。

因为有了这个凉棚,初夏的烈日丝毫伤不了他。吱吱的蝉鸣中,只要拉开窗帘,就时常能看到这位秃头的男人,微笑着向路人打手势,推销他亲手串制的冰糖葫芦。

这令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件旧事儿。那时我所工作的学校还没有设立邮政分局,每次投递信件,收取稿费都得走上很长的路途。

说实话,我很怕去车站,邮局和银行,因为这三个机构的服务人员的态度皆差得出奇。很庆幸,在我写作最为勤奋的那一段时间里,邮局新分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伙,虽不爱说话,但有问必答。

一次,我提着大包新出版的作品来到邮局,给天南海北的朋友邮寄。五十多个印刷品,五十多个信封,五十多个不同的地址,他一一帮我粘好邮票,上秤,封口,盖章,虽然说这是他的本分工作,但却是生平碰上的第一个遇见此事不发牢骚的工作人员。于是,兴起我便说了一句:“兄弟,你是我所见过的服务态度最好的邮局工作人员!”他笑笑,脸红了大半。

后来,我再去邮局投递信件或领取稿费之时,他都会讪讪地问上一句:“呵,你怎么不抱书过来邮寄了呢?”后来听闻,他连续几年都被顾客评为最受欢迎的员工。

细细想来,不光是职业这一领域,很多时候,那些心怀阴冷之人,其实都如一桶0°C的冰水混合物,它们虽碰触刺骨,但融化的条件却极为简单——仅仅只需旁人给予1°C的温暖。

【母亲的上衣袋】

我是一路看着父母争吵过来的孩子。当我长到足以将他们俩奋力扯开之时,早已心生困倦。仿佛,这样喧哗的事件在我后来的生命中就是无关痛痒的饭后闲谈。

大多时候,他们是因为钱的问题。

父亲是典型的家庭主男。没有工作,整日与黄土烈日为伍,古铜的肤色,嘶哑的嗓音,像黄土高原上的一粒沙尘,握于手中尚可,掷于人海中便再也无法寻认。

家中所有支出历来都是母亲盘算,包括父亲每日必出的一包烟钱,也得从她那儿磨蹭很长时间。母亲是不愿给的,她让父亲抽慢些,这样一包烟就能维持三两天,无形中便省了小钱。父亲唯诺地答应着,可从未照般套做。

我跟随父亲去过几次漫长的黄土地。无垠的天际下,只能窥到那些春绿或是秋黄的庄稼,不见其人。往往要等到腰酸背痛,汗流浃背,难再忍受时他才会缓缓起身,一手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一手握着刚拔起来的杂草四处遥探。

茫茫春野之中,我第一次觉察到父亲的渺小与平凡。也开始明白,为何他要抽那么多烟——在这样无声的景致下,他只能用袅袅的清烟来平和心中的愁苦。

之后,我多次与母亲交谈,想让她对父亲的开支放得宽松些。他一人在外,只有那些无名的烟草能为他送去一些慰藉。

至今我还清晰记得,第一次飞奔出门帮父亲买回烟,他双手承接时的微笑。渐渐地,母亲被感染了,时常在父亲劳作之时,独坐家中,一面唠叨着数钱,算计家用,一面抽出几张零钱放于上衣口袋中。

那个贴近左胸膛的位置,是给父亲预留烟钱用的。我与父亲一般,只要见到母亲右手微抬,朝那个衣袋中摸索而去,心中便万分欢喜。

朝着小卖部铺去的那一条小路,是我每日必经之路。我多宁愿,可以一辈子都这么走下去,那么,双亲就不会垂垂老矣。即便多年后我才回来,他们也仍旧健然地安坐于园中木凳上,一脸祥容地等待着。

这个小小的愿望,在我十五岁那年悄然破灭了。我捧着从父亲身上掏出的烟盒,站在园中,痴痴地看一夜星光璀璨。很久之前,我问过父亲,人死了会去哪儿?他搂抱着我,用黑硬的胡须扎我的脸蛋,大笑着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我信了,如若不然,天上怎会有那么多星星对着人世闪耀?他们想必也在挂念着那些仍在红尘中辗转的亲人吧?可此时的我迷惑了:父亲啊,于苍穹中一幻一灭的群星,到底哪一颗是你?

很多个日夜之后,母亲从悲痛中醒来,担负起养家的责任。她常常在劳作时独自一人站于茫茫天际下四处环望。我想,她是在寻找父亲的影子。

归来后,她气喘吁吁地坐在木凳上,从上衣口袋中摸索出几张零钱,刚要递给我,热泪便顷刻淌满了她汗湿的脸。

那个靠近她左胸膛的衣袋,原来,一直都有保留着父亲的位置。

【一个人的足球场】

母亲说城市的诱惑太多,以至于让我无暇两顾,荒废了学业。因此,在接到期末成绩通知单的当夜,她做了一个让我悔憾几年的决定——将我遣送回乡村老家的中学就读。

乡村的白天没有车轮滚滚的轰鸣,没有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乡村的黑夜亦没有绚烂夺目的霓虹灯和让人流连忘返的网络游戏。看着群山寂寥,一片尘沙无垠,我顿时放下年少的倔强,央求母亲带我回去。回到那个有高楼林立,有沿街小吃的城市。

母亲真狠了心,扔了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和行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我收起汩汩的泪水,想要向所有人证明,即便没人管我,我也能坚强刚毅地活下去。

中学四面环山。唯一能让我们游乐的地方只是一个寸草不生的足球场。记得第一次兴高采烈地跟在同桌身后,满怀憧憬地奔入足球场时,我差点没哭出声来。没有网兜,没有绿草,没有界线,甚至连一个破落的球门都没有。

我目瞪口呆地问:“这就是你们学校的足球场?”显然,我还未曾从城市的记忆中分离出来。

他咧嘴大笑:“呵呵,是的啊,好大吧?来!我们一块儿踢球吧!”

足球场确实很大。它地出山洼之中,山洼就是它,它就是山洼,能不大吗?我转身向他摆摆手,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计算机课上,几十个人轮流抢用三台系统还是windows98的畸形电脑,唯独我静坐旁然。

同桌出于善意的恐吓我:“要是下节课还不会打字,老师就会抽板子!”我耸耸肩膀,在一片哗然中将office文档熟练地打开,把刚才同桌所说的话噼里啪啦地打在屏幕上。

他们说我是个传奇。我肚子里永远有说不完的新异故事,像城市那盏永不会熄灭的探照灯一样,吸引着他们的眼球。出于此因,很快,我便有了一帮无话不谈的好伙伴。他们原本很爱踢足球,可老见我在一旁寂寞地坐望着,索性都不踢了,蹭蹭地跑回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