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着十分温和阳光的天气,其实还是冬天的景象,校园的树木神情肃穆地凝视着天空,草坪仍是一片枯黄憔悴的模样。惟一的绿就是忍冬,挣扎着在冬天的气候里守候住了它那油亮的苍翠色,总算给校园增添了一丝平静和安谧的色彩。
潘多娜进入校园时有些激动,她兴奋地与她看到的每一个同学打着招呼,只要她能叫上名的,不管男女,那情形,不像是度了一个寒假,倒像是彼此之间相隔了好几年的时光似的。听到潘多娜的招呼,有些男同学竟然很诧异地望着潘多娜老半天,然后才犹犹豫豫地回应了她。潘多娜的这份热情和主动实在是让他们太不可思议了,以前的潘多娜是高傲的,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让很多同学都不敢接近她。也听说过时光能改变一个人,可是,仅仅一个寒假就能改变潘多娜吗?
潘多娜在宿舍里见到了方小华、华丽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几个同学兴奋地拥抱在一起,跳着笑着,一个寒假的距离反而让她们心的距离贴近了。
开学的几天过去,课程按步就班,生活重新归于了平静。
有一天,方小华很神秘地对潘多娜说,她在校门口碰到了况儒,况儒的样子好像是在等什么人,不停地看表,不停地打电话。话音一转,方小华忽然问道:
“小娜,你不是有况儒的电话吗?”
潘多娜对况儒的印象已经很淡很淡了,淡得在她心里面几乎从来未曾有过这个人,她更是未曾对这个人有过那么一丝异样的感觉。经方小华一提醒,潘多娜才想起况儒来,想起他曾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留下过一个手机号码。在方小华的掇弄下,潘多娜找出了那个手机号码。方小华很兴奋地说:
“咱们给他打个电话吧!”
就像是深埋在心之深处的一根弦,却被方小华无意中拨动了它。潘多娜极力平静着那弦动,她淡淡地说:
“他可能都已经不记得我们了。”
但是没过两天,况儒却来找她们了。
已经是三月的天气了,在江南此时已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山青水秀的景色,而在这个北方的小城市里却依旧是冬天的景象,树是光秃秃的树,草是枯黄的草,但细细看时,却又比冬天多了一些东西:树枝上的叶苞正努力地挣开外壳,怯怯地向外面的世界张望着、试探着;那大片大片的枯黄的草蓬之间,间杂着的正是一缕一缕的翡翠一般娇嫩的绿色;更有那被冷落、寂寞了一个冬天的水面上,开始泛起了细柔的波纹,温柔得像一个正在哺乳期的少妇。
况儒穿着一套绒运动外衣,神态飞扬地站在潘多娜教室对面的不远处。潘多娜正随着几个同学从教室往外面走,华丽看到了况儒。华丽捅捅潘多娜说:
“看,那不是况老师吗?”
潘多娜、方小华等人同时看过去,况儒正一脸笑意地向他们走来。
况儒有个同学开了家电脑公司,过两天就要开业,想请几个迎宾小姐,把任务交给了况儒。况儒就想到了潘多娜和方小华几个人,刚好那两天也是休息日,就过来征寻她们的意见,看她们愿不愿意帮他这个忙。
“给每个迎宾小姐的报酬是一天100块钱。当然,要站上两天的时间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况儒介绍完情况之后说。
方小华兴奋了,她说:“我去我去,我愿意用我一天的辛苦去赚那100块钱。”她转过头对潘多娜说,“小娜,你也一起去!”
潘多娜没有吭声,但她的心里却已是十分的愿意了,对这群只有十六、七岁,从来没有打工经历的女孩子们来说,能一天挣上100块钱,两天那就是200块钱呢,那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和收获啊!
华丽和古云云也答应一起去。
晚上,几个女孩兴奋得睡不着觉,总觉得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是个梦,华丽还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忍不住喊叫起来才相信这是真的。她们躺在铺上,裹着被子在黑暗中翻过来转过去,方小华干脆坐了起来:
“咱们也睡不着了,不如就起来聊天吧!”
华丽、古云云首先响应地坐了起来。潘多娜磨蹭了一会,想到自己的大脑确实也处于高度的兴奋状态,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聊聊天。她也就坐了起来。
“真想不到我也会赚到钱。”古云云倒是直奔主题。
“看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想不到呀,等你从学校一毕业,不就要挣钱了吗?”华丽不满地说。
“我没想过在学校还能挣钱呀。”
“我也是!”“我也没想过!”方小华、潘多娜也老老实实地说。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钱是很好挣的。”
“鬼话,没有门路到哪里去挣钱?”
“我们应该谢谢况老师。”
“是呀,去年况老师还请我们吃过炒面,现在还对我们这么够意思!”
潘多娜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她的爸爸来,为了多挣点钱,满足她将来要去上北京电影学院的愿望,爸爸从小车班调到大车班,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就是这样,一个月也才不到两千块钱。而她只要在门口站上一天,却能赚到一百块钱。这是多么大的差距啊。潘多娜想着想着,那份兴奋一下子就没有了,心里的难过瞬间就把她给控制住了,她的鼻子酸涩涩的。她愣愣地坐着,看着黑暗中方小华等人模糊的身影发呆,至于后面她们说的什么话,她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两天的时间在女孩子们的意识里是从有未过的漫长,她们几乎是数着每一秒度过的。那种很快就要依靠自己赚到钱的兴奋情绪一直包围着她们。
两天终于很快就过去了。潘多娜打电话回家时,妈妈告诉她爸爸昨天出差去了,可能要到两天后才能回来。听到爸爸出差了,潘多娜对回家一下子感到很疲倦,她庆幸自己这个休息天有了安排。她告诉妈妈她不回家了。妈妈什么担心的话也没有说,她只是很轻淡地回应了一句:哦,你这个周末不回家了,那就下个星期回来吧。然后就挂了电话。潘多娜有些茫然,第一次对家有了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她知道,那不一样的感觉是来自爸爸的出差,来自妈妈的冷淡。
在况儒的引领下,潘多娜和她的同学换上了迎宾小姐穿的旗袍。女孩子们长这么大没穿过旗袍,当那窄窄的旗袍紧紧地贴近她们穿着薄薄毛衣的身子时,她们那刚刚成熟起来的身子依旧被衬得十分秀美,用成人的眼光来看,她们的身体还都称不上丰满,可是却是轻盈,活力四射的。女孩子刚穿上旗袍时还扭扭捏捏的,但是对服装天生的喜欢很快就让她们适应了这种传统的服装。她们穿着旗袍在更衣室里扭着腰肢,学着T形台上模特的姿势庄重而优雅地走着,当然那姿态是有些笨拙的,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女孩子们的欣喜。旗袍的颜色是桃红色的,前胸是用大红与金黄及翠绿的丝线织缀的牡丹花,虽有些艳俗,却使女孩子们的脸更显得清纯可爱。
女孩子们揣着喜悦的然而却又有些惶惶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大厅,况儒的同学看了,作出一副大惊的神情来,问况儒从哪里找来的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都长得这样的漂亮。况儒一拳捶了过去说:“收起你那色迷迷的样子来,这些都是我的学生。全是声乐系的高材生。”
潘多娜等人就笑了,方小华快人快语地说:“况老师在学校还没授过课呢。”
况儒的同学说:“喔,你这是不授课的老师啊。”
一边开着玩笑,况儒的同学一边就告诉了她们该做的事项和姿势,然后几个女孩分别站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刚开始站的时候,潘多娜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但时间一长,她才发现这样的站立也是一种苦难的煎熬。她脸上的微笑有些僵硬了,在没人时她拼命地拍打、搓揉自己的脸。她向相距不远的方小华看过去,方小华也正搓着脸望着她。方小华苦笑之后的鬼脸惹得潘多娜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小华左右看了看,见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就跑到潘多娜的身边来和她说话,华丽、古云云也跑了过来。
华丽一边轻轻地揉着脸,一边感慨道:“天啊,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连站着笑着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啊!”
方小华也说:“什么职业就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今天才知道,职业的微笑竟然是如此的不易。难怪我们出去买东西时有些售货员的脸上是冷冰冰的,原来笑也是会笑累的。我发誓,以后对他们一定是理解万岁!”
古云云说:“想想以后我们就是要这样站着给学生们上课的。”
华丽说:“那是不一样的。当老师是不必要这样站着不能随便乱动的,再说了,上一节课四十分钟讲着课也就过去了。”
潘多娜却忽然说道:“我反正是不去当老师的。”
其余女孩都看着她。潘多娜很坚决的样子又说了一遍: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去当老师!”
古云云说:“可是不当老师我们能干什么呢?我……”
方小华伸手拉住了古云云,阻止她再说下去。方小华说:“算了,反正我们都已经答应况老师了,再怎么辛苦咱也得把这两天坚持下去,你们说是不是?为了这200块钱,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底!”
四个女孩又各就各位,但已不似刚才那样的中规中矩了,她们互做怪脸,打手势,离得近一些的,还交谈着,气氛已然让她们自己调节得热火朝天起来。一旦有人走进来,她们又迅速调整过来,脸上绷着笑,娉婷地站在那里迎接客人。
没有人来的时候,潘多娜打量起这个电脑公司的大厅来,这时她才发现,这个电脑大厅是很别具一格的。它不算太大,也就不到七、八十平米的空间吧,装修却十分强调艺术性,它不像家居的普通装修缺乏拓展空间的想象,大厅的上方吊着一个类似立体三维的东西,这个东西似乎是把大厅的空间割裂得很凌乱,但身置其中,却又没有空间狭小的感觉。潘多娜很敬佩设计这个的人,在没有切身感受之前,他怎么会知道这种设计不会给人压抑感呢?她想这个设计的人一定是个搞电脑设计的人,他说不定就受辜于这个电脑公司呢。潘多娜不懂电脑,她对电脑惟一的认知就是知道会用拼音打几个字,对她来说,电脑世界是神秘莫测的,电脑网络也是深不可测的,但那一切离她的世界很遥远,所以她对自己不懂电脑不懂网络一点也不感到是件憾事。也许将来的某一天,她需要懂得电脑,需要对网络世界的了解,那个时候,一定是她的梦想走向现实的时候,一定是她成功的时候。那时,她出现在银屏或电视屏幕里,她的形象是光彩照人的,她的角色或节目也是受人欢迎的。
在这个初春的这一天里,穿着旗袍替别人当迎宾小姐的潘多娜,对自己的前途是充满了信心。
站完了两天时间,四个女孩子的脚都肿了,这个时候,即使那200块钱的报酬也不能使她们振作起来了。况儒看着她们一个个一脸的哭相,十分抱歉地说:“你看,都是为了替我帮忙,让你们受了这份罪。这样,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我请你们吃饭。”
女孩子们不叫唤了,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答腔。
况儒笑着说:“怎么了,都不给我面子?”
潘多娜低声说:“我们是该谢谢你的,怎么反倒要你请我们吃饭。”
方小华等人也都附合着。
况儒说:“明明是你们帮我的……不说这个了,我是你们的老师,请你们吃一顿饭也不为过。说吧,你们想去哪儿吃饭?哎,得除过香苑、丽宛饭店以外,那地方我可是请不起的。剩下的就由你们挑了。”
一听这话,几个女孩都笑了,香苑、丽宛都是这个城市最大的饭店,一般人倒是很少能吃得起那里面饭菜的。
“况老师,你好小气,最好的饭店都不让我们进去。”
“是呀,老师也怕我们把他吃穷了呢!”
“我要吃火锅,你们说哪里的火锅好吃?
“火锅有什么好吃的,咱去吃海鲜吧!”
……
女孩子们一边打趣着况儒,一边商量着要去吃什么。
“商量好了吗?”况儒问。
“我们都觉得这次要把你吃得太狠,以后你就不再请我们吃了,所以,我们决定,就去对面的小饭馆炒几个菜行了。”方小华说。
“潘多娜,你也是这样想的吗?”况儒看着潘多娜说。
“当然喽,这可是我们集体的决定。”
“哇,真是一帮又善良又可爱的学生。老师真的是非常非常谢谢你们能替我节省。”况儒装着感激涕零的样子说。
女孩子们都笑开了。
况儒大手一挥:“走,咱们现在就朝对面出发!”